月光寶盒:如果可以回到童年,你有哪些話想對當時的爸爸媽媽説?
轉眼又是六一,小時候做過最傻的事,就是每天都盼着長大。
成年後我們總是回憶起童年,回憶那些簡單的快樂,那些沒有珍惜的悠閒夏日,還有那些和爸媽之間的親密。
如果可以回到童年,你有哪些話想對當時的爸爸媽媽説?
知友:七優
我是 80 年代出生的孩子,那會兒在幼兒界特別流行三輪車:
隔壁單元的梅清哥哥有一輛,前面單元的妍妍姐姐有一輛,連幼兒園裏跟我交好的那幾個小朋友他們也都擁有專屬於自己的坐騎,但唯獨我沒有。
我沒有的原因很簡單,那時家裏的條件很一般,爸媽兩人的工資安排好一個月的日常開銷,分擔一點爺爺的醫藥費,再留存稍許以備急用,也就所剩無幾了。我不是早慧的孩子,但勉強算容易溝通,媽媽很平和地跟我説了下不能買的原因,我也點頭應允。
但當梅清哥哥又一次騎着小三輪車英姿颯爽地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還是忍不住羨慕了。
實在太想擁有一輛自己的小三輪車了,哪怕不能擁有,只是騎一下也好呀,於是我追上梅清哥哥,鼓起勇氣跟他商量,能不能借給我騎一下。
梅清哥哥比我大 2 歲,皮膚黝黑,體格精壯,一直是我們這羣小毛頭的精神領袖,他聽了我的請求,一口回絕。
其實他當時具體説的什麼我早就不記得了,記憶裏依稀留存的是梅清哥哥拒絕時扭頭的樣子,小時候的我可不是個堅持不懈的人,被梅清哥哥拒絕後,只能悻悻地走回家。
沒想到我這正絕望呢,梅清哥哥又從我身邊騎過,他邊騎邊説, 要是能跑着追上騎車的他,就把三輪車借給我騎!
一聽梅清這話,我想都沒想,撒開腳丫子跟着他就跑了起來,可天生短腿如我,哪能超過梅清哥哥的三輪加速,眼瞅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一個彎道之後,最終不見,那一秒,我慌了。
彼時的我滿頭大汗,一片茫然,舉目四顧,只看到一堆堆陌生的小沙丘,努力回憶剛剛經過的路,卻什麼都記不起來,越想越怕。
我拼命往沙丘頂上跑,想看看沙丘的那一面有什麼,恐懼和緊張佔據了我的全部身體,連鞋子都跑掉了一隻也不知道要撿。
然而與此同時,世界上還有兩個和我一樣恐懼和茫然的人。沒錯,就是我爸和我媽,他們在發了瘋似的滿世界找我。
聽我媽説,那天我爸下班回家後,驚奇地發現我不在家,我媽雲淡風輕地告訴我爸孩子正在門口玩呢,我爸一聽,壞了,門口沒有人啊,孩子肯定是丟了!
他們倆趕緊去找我常一起玩耍的鄰居孩子,問了一大圈,聽説最後我跟梅清哥哥一起玩呢,抱着希望敲開梅清哥哥家的門,結果發現梅清哥哥正在家吃飯呢,一通詢問之後才知道這傢伙怕我騎他的車,騎了一大圈以後把我甩開,自己回家了,所以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哪裏跑丟的。
我爸媽也是無奈,只能根據梅清提供的片段式信息,和鄰居們分頭尋找。
媽媽説,那時的她邊哭邊找,幾近瘋狂,在一次次陷入失望之後,突然在沙丘上發現了我的一隻鞋子!
這鞋子簡直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啊,那時候也沒有手機,沒法通知我爸和其他鄰居,但她的直覺告訴她我應該就在不遠處,於是她跑去沙丘旁邊巨大的蓄水池邊呼喊,生怕我是掉到水池裏,沒有得到我的應答;然後她連滾帶爬地跑上沙丘,終於在沙丘的不遠處看到提着一隻鞋、滿臉眼淚和鼻涕的我。
那一刻,我媽完全就是百米衝刺的速度,邊跑邊喊我的名字,她衝上來把我一頓罵,我又是委屈又是害怕,還有一點點慶幸和撒嬌,我們娘倆就這樣擁抱在一起,放肆地嚎啕大哭。
時光如水,荏苒間已經過去 30 多年,前些日子和我媽聊天,年過六旬的她説起我兒時的三輪車走失事件,仍心有餘悸:
「丟孩子的滋味就是生不如死」
我媽總説她一想起那件事就覺得愧疚,當時如果給我買了三輪車,我就不會走丟,也不必被鄰居哥哥耍得團團轉。
看着她眼角的皺紋,聽着她和聲音裏的不安,其實我特別想回到那年夏天,回到那個讓我媽瘋狂大哭的沙丘,回到懵懵懂懂又跌跌撞撞的童年,拉着媽媽的手,鄭重其事地告訴她:
「媽,你不用自責,也不必難過,我從你身上得到過太多的愛,它們沉甸甸的,它們紮紮實實,那種信念,遠比一輛三輪車昂貴得多。因為那些被你細心呵護過的日子,給了我不怕在黑暗裏跌倒的勇氣,哪怕是迷失在陌生的地方,我也堅信,愛我的家人們會把我找到。」
感謝童年裏給予我無限愛意的家人們,是他們的耐心陪伴,讓物質並不富足的幼年時代也變得滿是芬芳,我記不得兒時被梅清哥哥戲耍的窘迫,但卻記得每天早上媽媽邊給我梳頭髮邊講小兒歌小故事的快樂;
我記不得走丟那天提着鞋子等家人的不安,但卻記得坐在爸爸自行車橫樑上聽爸爸給我念《滿江紅》的愉悦,是他們讓我相信,我始終被人愛着,我也有能力去愛更多的人。
如今,爸媽年紀大了,我也有了彼此深愛的老公、一個活潑伶俐的話癆小兒,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卻異常温暖,時光有腳,緩緩移動,那些鐫刻在我童年裏的,永遠都是,可以療愈一生的愛。
知友:左歪
也許很多人和我一樣,看到題目,首先想到的,都是對童年時期自己父母的埋怨。
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有兩件事。
一是,我媽帶我上市場買菜時,總會讓我站在市場門口等她。
我是 80 後,小時候市場總是很擠,媽媽覺得拖着我礙事,她自己行動可以更快地買完菜,於是她常讓我站着等她,一直到她買完菜。
我特別不喜歡那種感覺。
孩童時期,對時間沒有概念,對周圍環境也感到陌生,媽媽一從視線裏消失,我就進入了等待的狀態,漫無止境。
等啊等啊等啊,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等上多久。
我會從無聊,轉為焦慮,再從焦慮,轉為害怕。
每次我都會擔心地想,這麼久了,媽媽會不會不來接我了?她可能忘了我在哪兒,找不着我了?她是不是忙別的事去了,忘了我了?如果她一直一直都不來找我,我要在這兒等到晚上嗎,我要進去市場找媽媽嗎,還是我自己去找回家的路呢?
我想走,可是怕媽媽來找我,我想繼續等,可是又怕媽媽再也不來找我。
同樣的事情,我家陳先生也經歷過。每次説到幼時上街他的爸媽讓他獨自等在某處時,這個 30 多歲的男人,還是會發出一聲嘆息。
二是,90 年代初,我爸媽自己創業初期,常把我寄放在親戚家。
那時我爸從工廠技術崗位辭職,自己開了小廠,因為投入所有身家,還借了不少錢,爸媽是鐵了心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們常忙到深夜,回家倒頭就睡,很難顧到我。
所以有時是親戚 A 來接我放學,有時我在親戚 B 家吃頓午餐。
親戚們都對我挺好,但終究我不是他們的孩子,他們對待我和自家孩子,肯定還是會有細微差別的。
例如兩個孩子坐在自行車後座,我永遠是坐更後面位置的那個,不僅屁股咯得疼,還常常擔心自己會被擠掉下去。
例如有好玩的玩具兩個孩子一起玩,我永遠是不斷被提醒別弄壞了的那個,哪怕其實我經常也碰不到那個玩具。
例如兩個孩子都獲得了好成績,我永遠是羨慕另一個孩子的那個,因為他們總會得到誇讚和獎勵,儘管我的成績可能還要好,但沒人誇我。
如果看過我以前回答的知友,可能知道我曾有過非常美好的幼年生活,受盡父母的寵愛和關注,所以那時我總是想,如果能像以前那樣多好呀。
但是,埋怨後呢,回到題目,我要對那時的爸爸媽媽説什麼呢?
「請你們給我更多的關注吧」,或是「請你們多在意我的感受」?
不是的。
現在回頭去想,其實我的爸媽已經在他們能力範圍內做得很好了。
我的爸爸從小被送養,養父母對他並不好,他的身世和童年話題在我家裏是個不能觸碰的禁忌;我的媽媽出生於兄弟姐妹共有 8 人的窮苦家庭,她是中間的孩子,同樣沒有得到父母太多的關注。
就是這樣兩個也沒有得到太多愛的人,一直努力傾盡所有的愛給我。
嬰兒期我持續高燒,醫生都説這孩子沒救了,爸媽就抱着我,去其它城市的大醫院一家一家問診,不願意放棄我。
後來我的腿脱臼,被固定上了厚重的石膏,連人帶石膏足有 30 多斤,爸媽還是一手抱我一手忙家務,或是一手抱我一手加班,從不因我的難受哭鬧而不耐煩。
幼時常常生病,睡得不好,爸媽不顧鄰居大媽們認為的「孩子不能多抱,多抱會寵壞孩子」的勸説,總是把我抱在懷裏哄,我爸甚至還讓我趴在他的肚子上睡。
我稍大一些時,爸媽會攢好幾個月的工資,託朋友從港台捎來繪本、玩具,給我訂兒童畫報,給我念書、陪我玩遊戲,但凡他們學到的,覺得對我好的,他們都會去做。
親戚們喜歡在我面前説,你小時候多事,你爸媽為了你,不知道吃過多少苦,長大後你得報答他們。我特別不喜歡這種給我壓力的言論,好在我爸媽總是搶着回答,不用什麼回報,孩子好好的就好。
在我和陳先生快結婚兩家父母見面商談婚禮細節前,我爸特地囑咐我媽,明兒見了親家,咱啥也不能要,我們不是賣女兒,我們只要他倆好好的。我媽回,這還用你提醒嗎。
我生娃以後,不願雙方老人家辛苦,堅持自己帶孩子。有次陳先生出差,我又有急單要忙,我就讓我爸媽來幫忙帶一會兒孩子。那天他們買了很多菜送來,幫我陪孩子玩,直到我忙完,我爸才捂着胸口説其實自己犯病了,但怕我忙,沒敢打擾我。
這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他們對我深厚的愛,和熱切的關注。
我有了孩子後,有時我爸媽看着我們,會回憶起曾經的一些場景,他們説,哎你小時候我們也是這樣給你念書的,哎你小時候我們也是這麼陪你玩遊戲的。
言語裏充滿了快樂和滿足。
但有時他們也會遺憾地説,我們當年確實不如你現在這麼有耐心對待孩子,我們在教育上沒有太多的好方法,在你稍大一些時我們也太忙了顧不上你……
言語裏充滿了愧疚和自責。
我總是笑着回答,你們已經夠好啦,瞧我現在過得這麼好。
我常常想,父母和孩子,終究註定會有隔閡的,哪怕在很多後來,我們都理解和釋懷了,但在那些當下,我們還是會互相埋怨,互相指責,因為我們都出生成長於不同的時代和環境,我們的渴望表達和夢想追求都常常只會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我們經歷和承受的壓力彼此並不會真正地感同身受。
但我們一直是愛和被愛着的。
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即使時光倒流。
我在唸大學時,某次父親節,給我爸發過一條「我愛你們」的短信,後來無意中發現,那條短信我爸一直存着,他換過很多部手機,但那條短信就一直在那些手機裏兜兜轉轉,沒有被刪掉,至今十餘年了。
我在那之後,每年都會親口對他們説,我愛你,我愛你們。
思緒至此,如果可以回到童年,回到每一個我感到快樂富足的瞬間,回到每一個我認為對我不公的瞬間,我都會,也只會,對當時的爸媽説一聲:
我愛你,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