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監獄做心理疏導

顏嘉晨曾在哈佛大學讀心理諮詢方向的研究生,研究方向是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在美國讀心理學本科時,她曾報名參加了監獄裏做心理諮詢的志願活動。

那個學期,她每週都與因吸毒、搶劫入獄的犯人傑克( Jack )有一小時的聊天。同絕大部分人一樣,她對監獄懷有恐懼和懷疑,卻也被傑克的真誠和善意打動。

一學期的心理諮詢工作中,顏嘉晨幫助傑克覆盤自己的人生,發現自身的優勢,對未來做出實際且具體的規劃。那時,還有不到半年,傑克就要出獄。

現在,顏嘉晨並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樣,他們彼此間不可以交換真實的身份信息,終以一場監獄裏的外賣派對告別對方。

我們記錄下了她這段特殊且難忘的經歷,以下是她的自述。

麻省讀心理學本科的時候,看到網上有招監獄志願者,不是學校組織的,但招募掛在了學校的網頁上。

我們學校位置很偏,離監獄也很近,開車五分鐘就到。我當時已經決定碩士要學心理諮詢——在美國的學校裏,去找心理諮詢師是很普遍的事情,但大學裏的心理諮詢師幾乎都是白人,很多時候,白人不是特別能理解一些我們亞洲人的傳統觀念,可能諮詢一個小時,半個小時都花在瞭解釋背景上。

如果我能成為一個亞裔的諮詢師,可能會對留學生有幫助,就準備轉向心理諮詢的方向。又加上很少接觸到監獄相關的情況,出於好奇,就和組織者聯繫上了。

去之前,我還挺緊張的,畢竟我對監獄感到陌生,還有些害怕。而且,進入監獄的很多細節加深了我的緊張感。

進監獄要過兩道安檢,差不多十分鐘。第一次經歷監獄安檢時,我尤其緊張,旁邊的獄警看起來很嚴厲。每一次進入都要填表,所有的信息都要填寫,來訪原因也要求填寫完整,而隨身攜帶的東西,包括證件,都要上交。

我在美國監獄做心理疏導

圖源:站酷海洛

不僅如此,進入監獄,還要求一定穿長袖長褲,腳踝都不能露,不能穿有帽子的衣服,衣服上面不能有字,身上也不能戴任何飾品。

有時候我去監獄,還會碰到鬧事的犯人。大多數是因為在監獄裏面偷偷使用藥物被獄警發現,犯人歇斯底里地被獄警押着往外走。

像剛入美國的大學一樣,第一次去監獄還有個 orientation (培訓),就是獄警們帶我們在監獄裏面轉一圈,時間不長,相當於熟悉環境,也稍微跟裏面的犯人打個招呼。

監獄是白色混着土黃色的色調,牆面全白,燈光也是白色的。印象中,犯人居住的區域採光一般,但是有幾個室內活動的區域會有陽光照射進來。

我在美國監獄做心理疏導

圖源:站酷海洛

我們合作犯人都是被分配好的,基本上是還有三到六個月就要出獄的犯人,主要是毒販或者是自己嗑藥,通也是不那麼太惡劣的,沒什麼殺人放火的。

我負責的犯人傑克是個身材比較高大白人男性,留着寸頭,常常穿着衞衣、運動褲、球鞋,大多數時候,他看起來是個陽光開朗友善的大男孩。

見面時,他看出來我的緊張,加之我年齡比較小,他還一直安慰我。跟我説,希望你不要太害怕,其實這裏大多數人都會很友善,特別熱情的那種態度。

去之前,志願組織給了我們一個統一設計的課程框架,但我們自己可以修改,具體實施的細節也是自己設計。

一次課一個小時,我們會通過一次次的談話,引導他辨別外部環境和產生的情緒,並且請他思考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會讓他認識自己的優勢,梳理自己的目標;也有引導他調整自己的思維模式,教他怎麼樣去思考問題,去達到目標;還有討論他出獄後如何利用身邊的資源去實現自己的目標。

很多時候,這不僅是一種暢想,還是一些具體化的途徑,比如説我負責的犯人,傑克,他想做諮詢師,我們就有討論去上培訓課,或者説去考證,這都是他從監獄出來之後,希望實現的。

傑克三十多歲,已經進過兩次監獄了,每次入獄的原因基本都是吸毒,然後搶劫。

我們的諮詢在一個小房間裏進行,白色牆壁白色燈光,沒有窗户,光線很暗,只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房間裏沒有獄警,但有攝像頭。門是玻璃門,從外面看房間裏一清二楚,時不時會有巡邏的獄警。

我們進行諮詢的時候,獄警會把活動區域裏的無關人員都清空。天氣好的時候,我們也會在活動室出口附近的長椅上進行諮詢,附近除了獄警沒有其他人,旁邊就是個草坪。

我在美國監獄做心理疏導

圖源:站酷海洛

原生家庭對傑克影響很大。他父親就是個酒鬼,不怎麼管他,經常需要他去收拾爛攤子。他童年裏面就沒有家庭的感覺,情感上面就會有一些缺失。傑克原來有穩定的工作,後來因為感情的問題,跟女朋友的爭執比較大,女朋友對他的工作也不是很滿意,他就辭職了。

慢慢地,生活就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他最大的問題是藥物成癮,嗑藥很嚴重。

第一次諮詢裏,我主要了解他的過去和一些家庭信息,由他給我介紹。每次提及這些過往時,他都會反思自己的行為,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反思幾乎貫穿了我們全部的課程,我的項目指導也提過,傑克是所有犯人中思考最多的。我們的課程是非常需要犯人配合的,如果他們自己沒有什麼決心進行改變的話,參加這個項目的意義,其實就不是很大了。

所以最開始,我就能感受到傑克強烈的傾訴欲,有強烈的改變的意圖。

關於傑克,有些非常具體的細節我記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一個點,讓我印象深刻:常常我讓他思考一個問題,他不僅可以很快地給出自己的答案,而且還會把達到這個目標具體的步驟想的很明白,有很清楚的規劃,這讓我很驚訝。

説明在平時的諮詢之外,他自己應該花了很多時間思考。比如,有一次是我幫助他制定目標,他説自己想成為一個藥物成癮的諮詢師,,除了目標,他還想到,以後從監獄出去,要考一個證,然後可以幫助更多人戒毒。

之後的課程裏,我開始幫助他建立自信。我會先讓他列出自己身上的優勢,或者他覺得身上有什麼優點,列出之後,再讓他想一想自己對別人有什麼比較積極的影響。

我在美國監獄做心理疏導

圖源:站酷海洛

比如説他可能覺得家人想到他就很開心,或是平常給女朋友做飯,可以分享廚藝,總結一些這樣的事情,會讓他覺得自己是有價值的。

除了原生家庭,情緒對傑克的行為影響也很大。他是個特別容易衝動的人,做事情前不會想太多,很多時候是靠情緒去行動,不去想有什麼後果。我們諮詢中,有一個小章節,就是讓他去反思情緒、決定以及行為之間的區別。

為犯人的心理諮詢,我去了一個學期,大概一共十五六週。之前,我是很害怕監獄,但當接觸到實際犯人,尤其是傑克之後,我看到了傑克內心的純粹,換句話來説,我發現了他是有善良一面的。我能感受到,他想讓別人好,希望通過自己讓別人得到幫助,這是特別難得的事情。

作為心理諮詢,我做得比較多的就是讓他認識到自己優勢,認識到自己可以給別人帶來什麼,自己有什麼特點或是性格優勢,能幫助他達成未來的目標。

每次一個小時聊天之後,我覺得傑克都挺開心的。我們彼此之間,不能透露自己的具體身份,所以他都喊我的姓:Yan 。

最後一次課程是去年十二月底,具體內容,主要是我們討論過的所有問題和他的進步、收穫。

印象中,他對我説 ,「自己沒有想到,能從一個比他小這麼多人的身上,學到了這麼多東西」 ,他説這話,還讓我挺感動的。

那天我們還有一個派對,就是所有參與的人在監獄活動室,圍着長桌子一起吃了個飯,慶祝了一下。活動室很大很寬敞,燈光也比較明亮,那天吃得還挺好的,因為是一年一度的活動,所以負責人特地叫了外賣。外賣裏有中餐、泰國菜等等。大概十幾個犯人吧,除了吃飯,還有一些團建的遊戲。

這場最後的派對,我並沒有再和傑克單獨聊很多,但參加我們這個項目的犯人,和我們這些前來上課的志願者,一起進行了非常輕鬆的日常對話。

大家都很開心,想想也是,參加的派對的大部分犯人,應該都是很快就該出獄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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