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隨着高鐵技術的發展,以及一帶一路的推行,關於陸權復興的觀點逐漸在網上流行,並得到越來越多讀者的認可。而在之前的《地緣政治186:海權沒落 陸權復興 世界地緣格局或迎大變》一節中,雲石君也從實體商品內容形態的改變、非實體經濟的發展,以及恐怖核平衡下陸權構建方式的改變三個方面,論證了隨着時代的發展,過去幾百年中海權對陸權的碾壓態勢,確實正在逐漸鬆動和扭轉。雖然這種改變,現在還不足以徹底顛覆海權的優勢,更談不上陸權反超,但至少,在海洋時代來臨後,逐漸落寞的各國內陸地區,確實迎來了難得的翻身良機。
不過,機會雖然來臨,能從這個風口中,獲得多少好處,終究還得看自家的資質和本事。而在雲石君看來,雖然陸權復興,對所有的內陸地區而言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至少讓它們獲得了一個翻身的可能性,但真正能從中大獲其利的,其實也並不是太多。而具體到地緣大國中,如果陸權復興真能帶動內陸地區重新崛起,那中國內陸,可能將成為這一波浪潮中,最大的受益者。
為什麼是中國內陸中頭彩?對於這一論斷,雲石君有以下幾個理由做支撐:
首先是地緣政治格局。伴隨着陸權復興,陸上貿易通道在國際貿易中扮演份額將逐漸回升,這種貿易通道的改變,使得海洋文明環境下,逐漸邊緣化的廣大內陸地區,逐漸有了重新復甦,部分取代沿海優勢區位的理論可能。
不過,陸路貿易通道,這個也是要講成本的。畢竟相較於海上貿易,陸路運輸雖然速度方面的優勢,但也深受成本方面的困擾——也正因為如此,海路始終是大宗商品長距離運輸的首選。而在本身具有高附加值、能承擔更高運輸成本,但卻對運輸時間有高要求的新興商品類型(比如高科技電子產品)方面,空運又明顯更具速度優勢。
這就決定陸路國際貿易通道的侷限性——它相當於夾在大運量低成本的海運與空運的高效率成本的空運之間,在二者的夾縫中尋找生存空間。
那麼,這個生存空間如何維持?距離就成為一個重要的籌碼。生產地與消費地之間的距離,必須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這樣,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縮短運輸時間,降低運輸成本,如此,方能在海運和空運的夾擊中獲得比較優勢,奪取原屬於他們的市場份額。
從這個角度來説,生產地的地緣區位,就十分重要。它必須要儘可能的處於陸上的中心位置,能夠便捷順暢的將貨物運抵各主要消費區,這樣成本和效率優勢才能更加凸顯。
當然,客觀地緣格局決定了,這種絕對的陸上地緣中心是不存在的——畢竟人類生存的陸地並不是一塊規整的大陸,而是四散分佈、缺乏規則性的的五大洲及一眾島嶼。但相對來説,亞歐大陸作為這個星球上的主體地緣板塊,也是迄今為止人類文明體量最大,發達程度最高的區域——它是人類商品消費的主要區域。
亞歐大陸的這個特點,決定了,生產地區與這個板塊的結合度最緊密,那麼陸上運輸以及空中運輸的成本和時間耗費就越低。最能獲得比較優勢(空運是不受一般地理條件限制的,所以空運的發展,同樣是突破海上貿易束縛,讓內陸新生的良好助力)。
而中國內陸,在這方面擁有不錯的區位優勢。中國所在的東亞大陸,本身就是亞歐大陸的組成部分。這意味着中國內陸可以較為方便的通過陸上通道,將貨物運抵東亞、歐洲兩大消費核心區,以及南亞、東南亞以及俄羅斯這樣的次級消費集中區。這種距離優勢,給中國內陸的復興,提供了一個不錯的條件基礎。
當然,有這樣優勢的不僅限於中國,比如南亞的印度,它在這方面的區位優勢,也並不比中國內陸差多少——甚至在通向歐洲方面更勝一籌。但印度的一大劣勢在於,其由於偏於南亞一隅,所以與亞歐大陸主體部分的陸上聯繫通道十分狹窄,並且控制在巴基斯坦手中。印巴的無解死局,使得印度很難打穿這條傳統的中亞——南亞地緣通道,再考慮到中東政治形勢,以及南亞印度教——伊斯蘭教的千年糾葛,印度陸路向西的通道實際上是很難成型的。而在向東方面,印度在構建東南亞陸上地緣通道方面,又面臨來自中國的強力競爭。無論是中印綜合實力對比,還是東南亞的地緣格局,乃至於文化、人種,中國在這方面都明顯更具優勢。所以即便是東南亞這個次級消費區,印度就算打通陸上通道,也未必能奪取太多份額。
而中國在政治方面,由於多年韜光養晦,和周邊(甚至可以説是全球)政治勢力都保持着一個相對平和的關係——即便不是朋友,也不會有什麼解不開的死仇。
畢竟陸上與海上不同。海上貿易途徑的是公海,陸上貿易,都必須過他國地界。政治上徹底鬧翻,這通道自然也就難以穩定維持。
中國的和平外交原則,以及經濟驅動,合作共贏的對外交往模式,為其陸上國際貿易通道的開闢,打下了良好的政治基礎。沒有解不開的死結,加上貿易通道帶來的利潤,再輔之以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國的江湖地位和國際影響力,這樣雖不能説確保陸上通道不發生問題,但大致的暢通和穩定,還是能夠維持的。
而中國內陸復興的第二個有利條件,就是中國自身的優秀資質稟賦。這種優質體現在兩方面:
首先,從中國層面來説。中國本身就是全球工業生產基地,世界工廠。換句話説,中國已經具備了製造業發展的良好基礎。
當然,這種基礎主要集中在中國東南沿海。但隨着陸權復興,中國內陸崛起,這種國家內部的轉移和遷徙,本身成本較小。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由於同處一個國家,這種基於海運的工業生產,和基於陸運、空運的工業生產,依然是在處在同一個宏觀工業體系之下,再考慮到中國內部本身已經建成發達的交通運輸體系,這樣二者之間就能形成良好的互補和共振,發揮聚合效應,能把生產成本降到最低。
而在運輸方面,由於中國本身也有大量海岸線和優良港口,並已形成傳統優勢,所以將這裏作為生產基地,既可以發揮前文所説的陸路優勢,通過陸上貿易通道,將商品以更便捷的方式輸往亞歐大陸這個最大的消費集中板塊,同樣也可以藉助傳統的海運,將其貨物發往無法通過陸路運抵的另一個主要消費市場——美國。陸海兩大運輸途徑,都可以在這裏找到解決方案,這種聚合模式之下,雖然面向單一通道、單一主體市場未必能做到最佳,但綜合成本,卻能做到相對較低。
其次,從中國內陸自身稟賦而言,其也具備良好的工業生產條件。中國內陸地區自古以來就水土相對豐沛,也正是這份優質的自然條件,才孕育出了華夏這個人類歷史上最發達,最強大的文明體系。這是其他絕大多數內陸地區所不具備的——像俄羅斯,中西亞,巴西甚至美國,他們同樣有廣闊的內陸腹地,俄羅斯和中東在亞歐大陸的地理區位甚至更加中心,但這些地方要麼寒冷,要麼乾旱,自然環境都遠不能和中國相比,不足以承載大規模的工業生產體系。即便不考慮政治因素,他們也擔當不起成為工業生產中心的重任。沒有工業體系,板塊的振興自然無從談起。
此外,中國還有長江這條世界頂級的內陸通航大河。河流對內陸地區的生產生活是至關重要的。優質的河流,不僅是天然的低成本物流通道,而且還能提供豐富的水源——這是工業化生產的基本條件。
當然,隨着工業時代的來臨,內河航運價值有所下降,甚至世界上的絕大多數河流都因無法適應現代航運需要,而喪失其在運輸體系中的價值。
但仍有少數大河,具備部分現代航運的價值。這種價值的保存,以及奉陪水源的供應,使得這種河流,往往成為內陸經濟的引擎和戰略支撐——美國密西西比河流域的成功,就是其中之典範。
而相較於密西西比河,長江無論是在水量,還是通航里程方面都更具優勢,其沿線的環境承載力也明顯更佳。所以,長江黃金水道的存在,為中國的內陸崛起奠定了基礎,讓中國至少能在長江流域,打造出不遜於美國密西西比河流域,甚至更優質的產業基地集羣,撐起中國內陸經濟崛起的半壁江山。
最後,中國除了是全球最大工業生產國,同樣也是全球最主要的消費市場之一——而且隨着中國經濟的發展,這個消費市場的規模還在不斷增長。
這就為內陸崛起提供了另一個良好支撐——消費市場的生產基地的高度重合,所以中國的內陸工業發展,能夠通過內需獲得較強的支撐——雖然國際貿易方面,內陸面對沿海存在部分天然劣勢,但就滿足內需而言,內陸工業基地在區位方面反而更具優勢。
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縱觀全球,歐洲是唯一一個內陸發展不遜於沿海——甚至有所超越的地區。德國作為中歐國家,反而成為歐洲經濟的引擎,而德國最發達的,也不是漢堡等沿海港口,反而是身居內陸的慕尼黑。
這種格局之所以能形成,相當部分是因為歐洲乃人類近代文明之高地,本身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存在強大的內需。也正因為如此,德國雖然地處歐洲中央,海洋條件並不佔優,慕尼黑、法蘭克福等更是深居內陸,但卻因為地處歐陸腹心,反而能借助這一優勢,在現代依然出類拔萃。
由歐洲鑑中國,以前中國貧弱,外貿之於經濟至關重要,所以沿海當然力拔頭籌。但隨着中國實力不斷增長,內需對經濟發展的重要性逐步提升,那武漢、重慶、鄭州、成都這些內陸重鎮,其在產業佈局上的價值反而會不斷凸顯。進而帶動中國內陸的復興。
綜上所述,中國內陸,具備復興的天然物質基礎。雖然大西北和青藏高原,受限於惡劣自然條件,潛力有限,但胡煥庸線以東的內陸地區,尤其是長江流域,其崛起的客觀條件充分具備,潛力也十分巨大。只要風口來臨,再加上精心佈置,完全可以再次騰飛。
最後,中國的現行制度和國家治理模式,也為內陸復興提供了堅實助力。
在西方,由於普遍採用分權制衡的西式民主模式,中央政府的權力和財政都是有限的,地方擁有極大的自主權。這種模式下下的內部區域競爭,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放任自流,坐觀其成。沿海地區由於傳統優勢,積累了大量的產業和財富,並從內陸源源不斷的吸血——內陸的優質人口和資金,都會源源不斷的奔向沿海。這就很容易形成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格局。而中央政府由於權力和財力有限,對此很難予以干涉。
但中國不同,中國採用的是中央集權模式。才產業佈局方面,中央可以予以全盤考量,對內陸予以照顧。同時,雖然傳統模式下,資金和人口流向沿海這個市場規律不可忤逆,但中央卻可以通過財政轉移支付、政策性貸款等手段,將部分由沿海創造的財富回撥給內地,或者為內地修建大量基礎設施,通過這些手段,讓內陸依然保留一定的物質基礎和競爭力,不至於被沿海徹底抽乾。
這等於是為內地留下了火種。隨着陸權復興,屬於內陸的歷史性發展機遇來臨,中國的內陸受益於多年宏觀調控,仍保有一定的基礎和競爭力,使得他們能夠更好的捕捉機遇,吸引產業落地,復興之路也就明顯更加順暢。
而反觀西方——比如美國,受限於西式民主體制的畫地為牢,落後地區無論是人力還是財力,都被沿海發達地區基本抽乾,基礎設施更是殘缺不全,所以即便等來陸權復興的風口,內陸地區由於基礎太差,也未必能把握的住——或者因此緩慢許多。這對這些落後地區而言,是浪費了寶貴的歷史機遇,對國家而言,是大量的腹地資源因為制度原因而不得不荒廢,國力的進一步發展會因此受到遏制。
總而言之,隨着時代的發展,陸權復興已經苗頭初現,內陸地區所面臨的的戰略機遇,也將勝於以往。而在這股新浪潮中,中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所有大型國家中,最有可能從中獲利的一個。而一旦將胡煥庸線以東,尤其是長江沿線的中國內陸大幅盤活,這片廣袤的腹地,也將成為中國經濟發展提供新的希望,成為中國崛起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