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I財經社 周享玥
編輯|孫明
扇貝跑了,扇貝死了,扇貝回來了,扇貝最終被衞星定位了……
如果A股市場有個“神奇動物”榜單,以獐子島扇貝的深厚功力,無疑可以輕鬆問鼎榜首,拿下"最魔幻、最識大體動物”稱號。
畢竟,能在不到6年裏,精準卡在上市公司每個最需要的節點,先後上演四次離奇“失蹤”,凍死過,餓死過,跑路過,還能每每以一己之力換得背後公司化險為夷,最終甚至要動用衞星調查才能尋其蹤跡的扇貝,不管是在A股市場,還是現實世界,都稱得上“魔幻”。
而主導“神奇扇貝”故事的獐子島,自然也無愧於股民們對其“A股戲精”的稱號,頂着“海上大寨”、“鮑魚之鄉”的名號風光登場,登頂過市值200億的高峯,講述過離奇古怪的“神奇扇貝”故事,也跌落過黯淡無光的谷底,最終,落得個一地雞毛、輝煌難再的慘淡結局……
數據顯示,截至2月8日收盤,獐子島(002069.SZ)股價僅為3.45元/股,總市值24.5億元。多番折騰下,“中國水產第一股”的榮光不復存在。
吳鎮長下海,獐子島致富
獐子島一出場就拿了個好劇本。
資料顯示,獐子島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即獐子島)坐落於黃海深處一座名為獐子島的島上。1958年,由獐子島、大耗島、小耗島、褡褳村四個島嶼成立的人民公社,被命名為獐子人民公社,並於1983年,改公社為鄉。同時成立了集體所有制公司--獐子漁工商聯合公司,該公司於1985年更名大連獐子島漁業總公司,1992年再改組為獐子島漁業集團公司。
而作為地名的獐子島,是遼寧省大連市長海縣獐子島鎮最大的島嶼,長海縣則是東北地區唯一一個海島縣,魚、蝦、蟹、貝、藻類資源豐富。由於地理環境優渥,據地方誌記載,截至上世紀70年代,獐子人民公社就已經創造出了單船捕撈和總捕撈量的全國紀錄,並首次登上《人民日報》,被冠以“海上大寨”的稱號。
但獐子島此後的無限風光,除了得天獨厚的海域資源和地理位置,更離不開一個叫吳厚剛的人。吳於1964年出生在獐子島的一個下轄島嶼大耗島,父輩皆以捕魚為生。1980年,年僅16歲的吳厚剛考入獐子島修造船廠,成為一名鉚工,並在進廠一年後就被提拔為會計,此後歷任財務科長、鎮漁業總公司財務辦總會計、副主任等職務,始終掌握着財務大權。
吳老闆的早期職業道路走得順當,但想要成為傳奇式人物,還需要一個可以施展力挽狂瀾或者錦上添花之力的機會。
機會很快來臨。上世紀80年代,獐子島從日本北海道引進蝦夷扇貝,但最初採用漂浮養殖模式,產量少且污染海水,經濟效益並不高。而彼時,遼寧省水產研究所開始嘗試一種名為“底播養殖”的新技術,即將扇貝等種苗直接投放到海底,讓其自行生長几年後再捕撈。
在獐子島漁業做財務工作的吳厚剛看到了其中商機,遂向公司推薦“底播增殖”技術,以5分錢一枚的價格買來大量種苗,投向大海。漁民們卻不高興,怒罵他是個敗家子,並質疑這種技術“生不見貝,死不見殼”,無異於“往海里撒錢”。最後是鎮政府出面,才平息了爭議。
兩年後,被撈起來的一個個個大、肉肥且價高的蝦夷扇貝則徹底讓島民們閉上了嘴,獐子島也自此進入快車道。1990年,獐子島蝦夷扇貝底播面積首次突破1萬畝,1995年突破5萬畝,兩年後再翻番,突破10萬畝。
吳厚剛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於上世紀90年代順利從鎮辦企業轉入體系內,不久後又在1996年出任獐子島鎮長,併兼任獐子島漁業集團公司總經理。這一年,他剛剛32歲,儼然是大多數島民眼中“年輕有為”的存在。
1998年,獐子島漁業集團公司改製為獐子島漁業集團有限公司,獐子島鎮以及其下轄村的村民成為公司股東,吳厚剛也自次年開始兼任獐子島董事長一職。直至2001年,獐子島漁業集團依循政企分離政策改製為股份有限公司,其才正式辭官下海。
而據媒體報道,為了讓吳厚剛無後顧之憂,長海縣政府還決定給其5%的股份獎勵,並要求吳厚剛自己投入5%,有困難可無息借貸。就這樣,吳厚剛揣着借來的530萬元,順利拿下了獐子島10%的股份,成為第三大股東,實現了從官到商的轉變。
同一時間段,獐子島被冠以“海底銀行”的稱號,開始衝刺資本市場。2006年9月28日,獐子島正式登陸深交所,不僅成功拿下了“中國水產第一股”的稱號,其股價更是在2008年初躥上151.23元/股的高位,使其一度成為當時滬深兩市的“股王”,也是中國農業第一個百元股。
獐子島在資本市場的優異表現,造就了一個身價超5億元的億萬富豪吳厚剛。而吳老闆自2007年起幾乎年年出現在達沃斯論壇的身影,則被視作其身份地位的象徵。
“書記作風,明星架勢,想法標語化,手勢定格好上鏡。”有記者曾在獐子島上市當年採訪吳厚剛後如此評價,但“好上鏡”的顯然並不止吳厚剛。
隨着吳厚剛地位的不斷躍升,其兄弟親族也跟着“沾了光”,紛紛進入公司擔任要職。獐子島島民的日子更是過得紅火,島上學校、醫院、電影院等一系列現代化基礎設施一應俱全,一幢幢兩層小洋樓更是隨處可見。而據一組數據顯示,2000年,獐子島鎮總收入已經達到6.79億元,純收益2.1億元,人均收入超萬元;同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收入不過為6208元,農村人均收入2229元。
獐子島唱戲,扇貝艱難“求生”
故事如果就此戛然而止,獐子島和吳厚剛都會成為成功者的代表,但獐子島顯然極具“戲精”體質,並不甘心僅僅作為一個普通勵志故事中的主角,而是要演繹一出“扇貝去哪兒”的荒誕懸疑劇。
2014年,獐子島已經開發的海洋牧場面積超300萬畝,約2000平方公里,成為當時中國最大的世界級海洋牧場。然而,就在同年10月,形勢卻發生了180度大逆轉--獐子島突發公告稱,因幾十年不遇的冷水團突襲其養殖區域,公司2011年和2012年間播撒的148.66萬畝待收穫蝦夷扇貝絕收,造成2014年前三季度鉅虧約7.6億元,當年總計虧損額達11.89億元,幾乎虧掉了前四年的所有盈利。
一時間,“獐子島扇貝跑路”事件震驚整個A股市場,投資者們對獐子島冷水團的真實性、定期抽檢卻為何未能及時預警、是否存在內幕交易、是否存在內部貪腐等種種懷疑也接踵而來,一度成為當年A股市場最大的一起“黑天鵝事件”。
面對質疑,吳老闆表示很“委屈”--“我們一家企業講不清冷水團的事兒,大家都不明白……冷水團説不清楚,底播增殖説不清楚,海洋牧場説不清楚”,並一度在互動平台上回應投資者有關“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信董事長那張嘴”的質疑時,不無感傷地表示,“一個人被信任不易啊,請看我們的實際行動吧。”
但蹊蹺的是,獐子島公告中提及的冷水團,事前從未經大連市氣象局等權威機構通報過,當地養殖户也都説沒有遇到,更沒有聽説附近海域的養殖户因冷水團而明顯減產。
儘管疑點重重,證監會當年12月的調查結果卻顯示,未發現獐子島有財務造假行為;獐子島扇貝的第一次跑路也最終以吳厚剛承諾自願承擔1億元災害損失與公司共度難關,以及獐子島高管集體降薪告終。
而就在半年後的2015年6月,獐子島再次公告稱,最新抽測結果顯示,2012年、2013年、2014年底播未收穫的160餘萬畝蝦夷扇貝尚不存在減值風險。故事的戲劇性走向不禁讓眾多圍觀者驚呼:“丟失的扇貝又游回來了”。不過,僅兩天後,獐子島再發公告解釋,此次抽測中的2012年底播苗種與2014年因“冷水團”絕收的部分屬兩個不同海域,而非“扇貝回來了”。
獐子島的風波暫時得以平息,但看似平靜的海面之下,仍然暗流湧動。
2016年1月,有消息稱,獐子島被2000多人實名舉報,稱2014年的“冷水團事件”原因並非自然災害,而是提前採捕和播苗造假。而舉報者正是獐子島的居民,同時也是獐子島股份受益人。但獐子島隨即否認了舉報信的存在和信的內容,一如離奇失蹤的扇貝,這場舉報同樣疑雲滿布。
而戲精之所以被稱之為“戲精”,往往因為講出的故事太具戲劇性且出其不意。
2018年2月,獐子島發佈公告稱,因降水減少、餌料短缺、海水温度異常等原因,扇貝“越來越瘦,品質越來越差”,並最終被餓死,從而導致2017年業績由盈轉虧,再次鉅虧7.23億元。2019年4月,獐子島再度發聲,因“底播蝦夷扇貝受災”,2019年一季度虧損4314萬元。5個月後,獐子島底播蝦夷扇貝再次在短時間內“大規模自然死亡”,帶來損失2.78億元,而獐子島方面給出的原因是“海水温度變化、海域貝類養殖規模及密度過大、餌料生物缺乏等多方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扇貝跑了,扇貝回來了,扇貝餓死了,下一次又因水温不對死掉了……不過短短几年時間,扇貝的來去生死,早已成為獐子島的家常便飯,“扇貝去哪兒了”的笑話更是講出了連續劇的架勢,就是不知道海底的扇貝自己的歷次死因,會不會再“笑死”。
北斗衞星“捉妖”,獐子島“現形”
扇貝會不會“笑死”誰也不知道,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獐子島大概是“樂在其中”的。
據深交所規定,中小板企業連續兩年虧損將被ST,連續3年虧損將被暫停上市,連續虧損四年則將被終止上市。而在“扇貝去哪兒”連續劇上演的6年間,“家底”早已不再豐厚的獐子島,卻一直“幸運”地避開了被暫停或終止上市的關鍵節點,將2014年至2019年的業績,幾乎都套在了一年虧損一年盈利的變動規律上。卡位之“精準”,讓不少網友驚呼:“獐子島的扇貝極有可能具備金融行業背景,並已考取註冊會計師資質,非常熟悉上市公司審計的相關工作”。
而事實的真相,一直要到2020年6月,才被北斗衞星勘破,並被證監會給予“財務造假”的終局認定。
2018年2月,就在獐子島宣佈“第二次扇貝跑路”事件後一週多,證監會決定對獐子島啓動立案調查。而因蝦夷扇貝這一存貨的特殊性,證監會為此派出稽查總隊30多人,歷時17個月的調查,甚至調動了剛剛組網完畢的北斗衞星導航系統,才最終破解了“扇貝去哪兒了”這個A股市場的魔幻謎題。
2019年7月,證監會向獐子島下發《行政處罰及市場禁入事先告知書》,稱已查明獐子島涉嫌財務造假;2020年6月24日,證監會又正式下發《行政處罰決定書》和《市場禁入決定書》,認定獐子島相關年報及信披涉嫌虛假記載,並對獐子島做出罰款60萬元的“頂格”處罰,對時任董事長吳厚剛等人罰款30萬元及採取終身市場禁入措施。2020年9月,證監會更是宣佈將獐子島證券犯罪案件移交給公安機關追究其刑事責任。
而據調查結果顯示,證監會以底播蝦夷扇貝捕撈船隻的北斗導航定位信息為基礎,委託第三方專業機構,還原了採捕船隻的真實航行軌跡,卻發現獐子島在2016和2017年間結轉成本時所記載的捕撈區域與捕撈船隻實際作業區域存在明顯出入。
2016年,獐子島通過少報扇貝採捕海域面積13.93萬畝,少計營業成本6002.00萬元;同時又巧妙利用其會計核算原則,通過在部分尚未捕撈的海域重新底播的方式,虛減營業外支出7111.78萬元。藉此,已經在2014年和2015年連續兩年虧損的獐子島,成功在2016年虛增利潤1.31億元,佔同期披露利潤總額的158%,實現了所謂的“賬面盈利”,成功摘帽,避免了被暫停上市的風險。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為了消化掉2016年隱藏的成本和虧損,2017年,獐子島又以扇貝被“餓死”為由,虛減利潤2.79億元,佔同期披露利潤總額的39%。
不過,吳厚剛對於證監會的“財務造假”認定似乎並不認可。2020年5月,還是獐子島董事長的吳厚剛就曾向媒體抱怨:“為什麼別人遭了災,大家都同情,獐子島遭了災,不但不同情,還都踩上一腳?”,並表示證監會“僅靠兩份推演報告就判定我們財務造假,沒有法律依據”。
而據報道,2020年12月,吳厚剛已在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證監會發起一份長達一萬多字的起訴狀,要求撤銷相關行政處罰,且該案已進行首次質證。但獐子島對於這位前董事長的起訴行為顯然避之不及,在被媒體問及相關問題時,只拋出了一句“吳厚剛已從公司離職,其個人訴訟行為屬於私人司法維權活動”。
三十多年前,被獐子島島民們怒罵“敗家子”的吳厚剛靠着扇貝“底播增殖”技術,助獐子島興了家,然而,三十年後,吳老闆卻真的讓獐子島“敗了家”。2010年的巔峯時期,獐子島市值一度超200億元,但在三翻四次的“扇貝去哪兒”事件後,只餘下20多億市值,縮水近90%。
獐子島最新發布的2020年度業績預告則顯示,2020年度,獐子島預計盈利1000萬元至1500萬元,扣非後淨利潤虧損1億元至1.5億元,而上年同期,其歸母淨利潤虧損3.92億元,扣非淨利潤虧損1.86億元。2020年扭虧為盈的原因,主要系“出讓部分海域使用權相關資產及轉讓子公司股權、政府補助等非經常性損益項目收益增加”以及“海洋種業產品經營業績有所增長”等因素影響。
“戲精”獐子島的未來,依舊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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