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冠肺炎疫情衝擊引致的蕭條經濟學正在美國迴歸。
根據美國經濟分析局數據,第二季度美國經濟數據年化收縮高達32.9%,這一降幅儘管比經濟學家們稍早前34.1%的預期要小一些,但仍是戰後最大降幅;若以環比口徑,則當季美國經濟收縮幅度為9.5%,格外慘淡。
回看這半年,美國在疫情防控上的“淡漠”與復甦經濟的“急迫”形成了鮮明對比。除了推動復工復產,美國印鈔機大開,前所未有的經濟刺激政策,讓人瞠目。
優先經濟,結果“雙輸”。 美國的“抗疫經濟學”有哪些得與失?譚主跟不少熟悉美國經濟和金融的專家學者聊了聊。章玉貴的見解讓人印象深刻,他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金融貿易學院院長,著有《美元的邏輯》一書,對美國金融政策非常熟悉。
從“直升機撒錢”説起,章玉貴重點分析了美國的財政和貨幣政策。以下是譚主與章玉貴的對話全文。
譚主: 不少新聞用“史上最差”形容美國經濟,從比較維度看,如何評價第二季度美國經濟數據?
章玉貴: 看起來温文爾雅的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今年三月掀起救市狂飆,祭出了以無限量QE為標誌的“直升機撒錢”等超常規政策,仍然難以挽救美國經濟的深幅下挫趨勢。
與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造成的美國經濟衰退不同,本次疫情帶來的衝擊幾乎找不到基線場景;或者説,這是美國根本來不及做應對預案的即刻癱瘓型外部衝擊;病毒對人類生存與生產生活的侵害,將致命威脅與恐慌發酵形成的雙風險螺旋演繹到另類的淋漓盡致並對各國供給側與需求側同時造成衝擊。
譚主: 美國確實出台了不少超常規政策,這些“超常規”超在何處?
章玉貴: 白宮為阻止本國經濟與金融體系崩潰以及維繫國計民生之需把財政和貨幣政策工具箱裏的各種工具都翻出來了。美聯儲更是無上限啓動量化寬鬆政策,使得其資產負債表從疫情爆發之前的3.8萬億美元迅速飆升至七月末的7萬億美元。早已負債累累的美國,本次拿來救市、救企業和救人的錢,其實就是開動印鈔機發綠票子。而迄今為止,無論是美聯儲主席鮑威爾還是財政部長姆努欽,都不敢保證美國未來不發生通貨膨脹。但經濟學家們早已做過嚴謹的測算,美聯儲自1913年成立以來,美元已經貶值了100多倍。所謂錢到底值不值錢,普通老百姓最有感知。
梳理疫情蔓延以來美國祭出的貨幣與財政應對措施,主要有以下幾類:一是為穩住市場情緒而投放流動性,二是直接援助乃至接管因受疫情衝擊而面臨破產的企業,三是為直接救助底層百姓,等等。就第一個動作而言,不少經濟學家認為,如果美聯儲在今年3月份不緊急開閘大規模放水,可能美國股市早就腰斬了;而第二類救助措施,儘管嚴重背離了“黑板經濟學”原理,但作為美國政府,如果在核心企業面臨破產的關鍵時刻袖手旁觀,無異於政治白痴。至於第三類舉措,儘管被一些美國富人代表嘲笑,但所謂站着説話不腰疼。由於美國老百姓普遍存在的低儲蓄偏好,使得他們在面對新冠疫情帶來的大規模失業潮衝擊面前幾乎沒有防禦韌性。這個時候,政府直接發錢才是硬道理。
譚主: 這些“超常規”手段背後,是什麼樣的經濟政策思維?
章玉貴 :由於事先沒有預案,導致美國政府迄今為止所釋放的各種應對之策,不可能做到一一精準,有的甚至是帶有強烈利益偏好的政策刺激。在技術層面上具有無限流動性投放能力的美聯儲,為穩住市場,早已突破了傳統貨幣理論的約束邊界,事實上無上限擁抱近年來備受爭議的現代貨幣理論(MMT)。
因為根據MMT倡導者的政策邏輯,為刺激經濟發展,穩定社會就業,政府只要是以本國貨幣舉債,通脹率沒有失控,就不用擔心赤字問題,政府完全可以通過印錢來還債。央行則可以突破“最後貸人”及“最低零利率”的傳統限制,必要時實施“負利率”政策,以直接零利率購買財政發行的結構性債券,或直接向小企業等需要扶持的特定對象發放貸款。
概而言之,掌握貨幣水龍頭的美聯儲,在國家經濟面臨系統性風險重大沖擊時,似乎可以也應當扮演“終極拯救者”角色。只是在信貸擴張已在很大程度上支撐着經濟信心的後工業化時代,美聯儲承擔的角色越重,就越意味着債務風險的不斷累積。經濟發展史已經證明:債務安排既是一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推手,更是導致新一輪危機的淵藪。
譚主: 美國經濟復甦有哪些不確定性?
章玉貴: 美國經濟經歷的戰後最大衰退,並非由於美國經濟基本面顯著惡化或者金融失衡引起的。這也意味着只要疫情能夠得到全面控制,則經濟常態化的恢復時間將不會太久。已有不少專家在憧憬疫情結束後隨之而來的報復性增長。
問題是,美國新增感染數量依然驚人,誰也無法保證在感恩節之前能夠控制住疫情。美聯儲本週三發出警告説,世界最大經濟體的命運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疫情進程”。因此,在疫苗問世之前,任何對美國經濟復甦前景的樂觀預期都建立在假設性前提基礎之上。即便疫苗能夠儘快問世並大規模應用,恐怕也無法立即消除民眾在經過新冠病毒大規模入侵之後產生的巨大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