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面看就業市場恢復很好，然而這一結論卻經不起仔細推敲，並且美國民眾和金融市場並不認同。
特約作者 王應貴 加拿大報道
儘管美聯儲官員認為美國已經實現就業最大化目標，美國股票市場卻迎來了新年“開門黑”。
今年以來，截至1月21日，標準普爾500指數累計下跌了7.73%，納斯達克指數跌去了11.99%，市場恐慌指數(芝加哥期權交易所波動指數CBOE Volatility Index)由年初的17.22上升至28.85。從美國勞工部1月7日公佈的就業報告看，就業市場已恢復到疫情前的水平，失業率降至3.9%，2021年12月份創造了19.9萬個工作機會(季度調整後，未經季度調整為7.2萬個崗位)，2021年全年共增加了644.8萬個就業崗位，創造了少有的奇蹟。
從表面看就業市場恢復很好，然而這一結論卻經不起仔細推敲，並且美國民眾和金融市場也並不認同。美國民眾依然擔心經濟問題，拜登總統並沒有把就業市場的現象級改善轉化為政治優勢。蓋洛普最新民意顯示，民眾對拜登總統工作的認可度一路高開低走，始於剛就職時的57%，去年9月降至43%，目前僅為40%。
美國就業恢復不平衡 低薪行業仍在掙扎
2019年末和2021年末的就業情況變化能説明許多深層次問題。
首先，就業水平還未恢復到疫情前。2019年末，美國就業人員總數為1.52億人，而2021年末為1.49億人，在崗人員減少了301萬人，其中私營部門減裁了225.4萬個崗位，政府部門(主要是地方政府)削減了75.6萬個職位。
其次，行業部門的恢復情況差異較大。商品生產部門的就業恢復狀況總體良好，油氣開採僅減員4.63萬人;非住宅建築服務承包商(指砂漿灌注、場地平整、管道、油氣和電氣工程)減少了10.6萬個崗位;製造業裁員28.3萬人，其中由於芯片短缺交通工具製造部門減員了10.7萬人。
美國服務行業受疫情衝擊很大，就業恢復速度較為緩慢。服務行業屬於勞動密集型行業，數字化程度較低，防疫政策限制了行業恢復進度。與疫情前的2019年12月相比，批發行業減少了約17萬個崗位，零售業減裁了22.4萬個崗位(服裝門店受影響較大);商業管理與廢物服務(指場地使用日常維護服務，包括辦公室管理、人員招聘、文件印製和秘書服務、活動安排、場地清理、保安與監控服務、清潔和廢物處理服務)和教育衞生行業分別減少了42.4萬、65.4萬個工作崗位;藝術、娛樂休閒及住宿餐飲業分別減少了24.3萬、84.4萬個就業機會。
最後，地方政府收入鋭減，只能勒緊腰帶過日子，裁員是必然選擇。
恢復較好的行業包括快遞投送、倉儲、金融保險、管理與技術諮詢、科學與技術研發服務，分別增加了23.3萬、31.6萬、11.5萬、13.7萬和10.4萬個就業崗位。與就業市場的大勢相比，這些行業的就業增加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美國聯邦政府、州政府和央行均會根據疫情發展態勢制定下一步經濟政策，然而疫情並不以政府決策者的意志而轉移。許多美國民眾無視病毒存在，以自由為名組織和參與大型羣體活動，增加了民眾被病毒感染的風險，這必將影響到就業市場的持續恢復。
失業率不足喜 勞動參與率令人憂
美國失業率不足喜，因為失業統計方法掩蓋了一些真相。簡言之，失業率等於失業人數除以勞動人員總數的比例。然而，如何定義失業以及如何計算勞動人數卻大有玄機。首先，美國勞工部定義以下人員為失業人員：在統計調查周沒有工作;可隨時開始工作(因病除外);在過去四周內至少有一次在積極找工作，或被解僱等待召回。換言之，在過去四周裏沒有積極找工作的失業人員就不統計在失業人數里，即分子減小了，如此計算出來的失業率自然就低了。
其次，如何定義就業也有一番學問。美國勞工部將下列人員定義為就業人員：臨時工、兼職工作和全日制工作。具體而言，在調查周，帶薪工作至少1個小時的人員和自家企業、專業、行業和家族企業的自僱人員，以及不管是否帶薪臨時離職、離開工作單位或離開農場者和在家裏無薪工作至少15小時的人員。統計時，這些人員均被視為就業人員。按照這樣統計口徑計算出來的就業數據掩飾了就業質量問題。
最後，如何定義勞動人員數(計算失業率的分母)也頗費思量，即確定具體的勞動者總數量。美國勞工部將現在不願意工作的人員和願意工作的人員區分開來。前者包括現在不想就業者，以及想就業但過去12個月沒有找工作或沒準備好去工作的失業人員，後者指過去12個月在找工作(最近四周放棄找工作)且準備好去工作的失業人員(被稱為勞工市場邊緣化人員或士氣低落失業人員)。在統計時，美國勞工部門將後者從勞動人員總數中剔除。
2019年末和2021年末的失業率的經濟學意義就十分清楚。以就業而言，2019年是最近幾年美國經濟最好的一年，年末失業率為3.56%，失業人員為589.2萬人，勞動者總數為1.646億人，參與率為63.4%;2021年末失業率為3.89%，失業人員為631.9萬人，勞動者總數為1.623億人，參與率為61.9%。那麼，如此多人員退出了就業市場，其原因值得思考。疫情發生之前的幾年裏，美國勞動者總數整體向上增長，目前就業市場仍未恢復到疫情前時的水平，勞工市場已達到就業最大化目標的説法難以自圓其説。坦率地説，失業數據很漂亮，但民眾的切身感覺卻並非如此。
企業招人困難 隱性失業人員龐大
美國就業市場偏緊，放出的招聘崗位數量為新世紀以來之最，企業普遍反映招聘困難，但令人費解的卻是很多人仍在尋在意向中的工作機會。據美國勞工部統計，2019年末放出的招聘崗位為673萬人，失業人數為586.1萬人，即每個失業人員可平均獲得1.15個工作機會。隨着疫情暴發，就業崗位鋭減，2020年4月僅有463萬個招聘崗位，失業人數為2303.8萬人，招聘崗位與失業人員的比率低至0.20。自此以來，比率幾乎逐月上升，就業環境不斷改善，到2021年11月末招聘崗位達到1056.2萬個，失業人數為680萬人，招聘崗位與失業人員之比率上升至1.55。據私營部門統計，2021年12月的招聘崗位上升到1200萬人，就業環境更加寬鬆。
由於就業機會劇增，就業人員的選擇增多，離職率不斷攀升。2019年12月，美國就業人員離職人數為348.7萬人，離職率為2.3%，2020年2-6月有所回落，但2020年7月至2021年1月穩定在2.3%左右，之後便開始上揚，2021年11月離職人數高達425.7萬人，離職率達3%，為新世紀以來的峯值。
目前，市場流動性很強，離職率高，企業出現用工荒。招人困難的行業包括零售、休閒和餐飲業、專業和商業服務、醫療保健和社會工作，其根本原因在於工作強度大、薪水低、職業前景看淡。例如，疫情之下，醫療行業員工工作壓力增大，身心疲勞。一般而言，員工跳槽的原因大致是為了更好的薪酬待遇、更靈活的工作和別處更好的機會。在勞工市場競爭中，除行業特點外，中小微企業處於劣勢，難以拿出可與大企業相媲美的福利待遇，招工自然困難，但是這些企業卻向全社會提供了80%左右的就業機會。疫情期間，企業充分認識到遠程辦公的重要性，數字化技能成為未來員工的必備技能。大多數失業人員或跳槽人員不具備這樣的數字能力，無法匹配崗位要求。最後，疫情依然是主要原因。由於擔心被感染，許多員工自願放棄機會，或依然選擇遠程辦公崗位，或留在家裏照顧上學的孩子，或由於疫情開銷減少，政府補貼增多，家庭儲蓄增加，可以承受短期的失業壓力。
美股仍有較大向下調整空間
就業市場與經濟增長關係十分密切，每月新增就業崗位的變化能準確預測經濟的發展態勢，預測效果通常好於其它經濟指標。眾所周知，個人消費對美國國民生產總值的貢獻度達68%左右，因此刺激個人消費是政府經濟政策的重心。經濟增長的基本路徑就是增加就業(特別高質量就業)、提高勞動者收入、促進個人消費、提升經濟活動體量。美國行業收入差別較大，休閒款待業、零售行業、其他服務業(維修、髮廊、洗滌等)等行業收入偏低，且受疫情影響較大，但是這些行業就業人員約佔全部私營部門就業總數的三分之一。
在通脹居高不下的情況下，不少美國民眾面臨經濟困難，通過税收調節家庭收入提上政府議事日程。據蓋洛普去年12月2日發佈的民意調查結果，45%美國家庭出現經濟困難。低收入家庭受到物價上漲的衝擊較大，收入低於四萬美金的家庭中71%表示通脹導致經濟拮据;47%的中等收入家庭和29%的高收入家庭表示通脹造成一定經濟困難。在沒有大學學位的成人中，約55%表示通脹造成資金緊張，而有大學學位的成人中30%表示認同。社會公平性再度成為熱議的話題，但拜登政府卻無力推動相關立法。個人和家庭如此，企業，特別是中小微企業，何嘗不是深陷通脹所造成的痛苦之中?
通貨膨脹再度成為社會的頭號公敵，如何控制物價上漲?答案是：無解。現在發生通脹的原因較以前複雜很多，靠美國自身努力肯定是徒勞的。上世紀90年代初興起的全球一體化不斷深化，通過供應鏈的不斷優化降低了世界的通貨膨脹水平，確定了中國成為全球供應鏈中心。目前，疫情肆虐、海運費用暴漲、芯片短缺、供應鏈紊亂、原材料上漲、人工成本上升、交通基礎設施滯後、高額關税等因素助推了通脹水平，拜登政府和美聯儲貨幣政策調整隻能解決小部分問題，全面控制通脹需要全球共同協作。按消費者物價指數計，2021年12月美國通脹指數達7.12%(跟失業率測算一樣，當然通脹的計算是個技術活)，但去年全國工資平均僅上漲4.68%。
美國宏觀經濟政策對經濟增長的幫助很有限。最近美國疫情完全失控，而民主黨黨內激進派、温和派和保守派政見相左，矛盾重重，規模更大的基建支出法案和氣候與社會建設支出法案一再擱淺。為了備戰中期選舉，民主黨許多議員指望把州與地方免税額(SALT，對來自西海岸和東北地區的民主黨議員尤為重要)由1萬美元提高至8萬美元，以此安撫區內選民，但共和黨議員一致反對，民主黨內西弗吉利亞參議員曼欽和亞利桑那參議員西內馬(Kyrsten Sinema)也反對。部分民主黨議員誓言若不先通過免税額度提案，其它立法免談，擺出一副不合作的架勢，拜登總統的協調能力受到質疑。
美國股市開門黑的根源在經濟增長前景。美國政府可以對奧密克戎輕描淡寫，對通貨膨脹前景持樂觀態度，然而股票市場深知變異毒株的極大危害，以及通貨膨脹的持久性。最近兩個月就業增長陷入停頓，對今年經濟前景並非好兆頭。美國銀行和摩根士丹利業績增長不錯，但摩根大通、花旗銀行、高盛和網飛等公司業績回落較大，投資者的恐慌性拋售並非冒失之舉。以目前的美國國內政治和經濟發展態勢看，美國股票市場還有較大的向下調整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