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M中國創始合夥人、董事合夥人林欣禾
押中爆發前夜的快手,幫助唯品會“流血上市”,下注“煙火氣”的58同城,他通過構建VC的“非主流系統”,成為了在草原深處蟄伏的頭狼。
採訪|劉巖、鍾小玉
文|鍾小玉
編輯|劉巖
林欣禾又讓身邊的人炸開了鍋。頂着金色頭髮,興致勃勃出現在DCM的上海辦公室。這麼另類的嗎?他稱是鼓勵女兒,表示陪着染,也順勢幫自己做了決定。
“敢”,是林欣禾給外界的印象之一。紅橙花色的衣服,綠色的褲子,“哇這投資人好鮮豔”,別驚訝,這是林欣禾對待自己的方式。“鬆弛”,是DCM對外事務負責人Maggie的感受,“你會發現,他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林欣禾把自己歸為“非主流”,甚至認為DCM 取得的成績,也和“非主流”不無關係。當這一因素被單獨拎出來,並以超高回報作為註腳,就顯得很有意思。
DCM成績如何?2014年基金總回報超過7倍,位列全球回報率最高的基金之一;投資要拿20%的股份,平均“一年10個項目,1個IPO”的節奏,高於頭部基金平均水平;更要命的是,只有8個人的精簡投資團隊,讓其成為中國人均產出最高的VC之一。
DCM中國的投資案例(部分)/創業邦製圖
在以投資回報倍數和明星案例論資排輩的創投圈,林欣禾是蟄伏在邊緣但無法被忽略的那個人。14年投資生涯,押中唯品會、58同城、快手,創造了3個單筆回報超10億美金的紀錄。“非主流”,被林欣禾用來作為跟其它投資機構打法上的區隔。
我們剝開來看,如果項目有其顯而易見的價值,那一定是受人追捧的,至少也是主流項目;但在成為主流項目前,一定有一段空窗期,隱藏着巨大的非共識。林欣禾是如何持續獲得準確的非共識的?
當“非主流”僅僅是形容一位投資人的個人風格,不足為奇,但能過渡到DCM團隊的“組織型”特色和方法論,這在以“個人英雄主義或個人IP”為特點的VC圈,是鮮見的。
林欣禾做對了什麼?團隊做對了什麼?事實上,林欣禾在適度消解主流人羣的期待,讓自己始終保持清醒的“邊緣感”、“非主流”,這是他構造“內心繫統”的要素之一。他也試圖給DCM團隊,乃至被投企業以“非主流系統”。而這個系統,或許能解釋,巨鯨究竟何處尋?
好奇心和非共識
| 好奇心,是其內心繫統的“燃料”,與林欣禾的個人經驗,產生化學反應,由此建立非共識。
第一次見唯品會創始人沈亞,林欣禾是從上海飛到廣州。當時國外有一種閃購模式,團隊在國內尋找對標,找到了唯品會。林欣禾關注到這家公司,是因為它的增速很快。
但第一次聊完,林欣禾並沒有立刻拍板,因為唯品會的模式有點讓人看不懂。
當時電商模式席捲。瘋狂衝擊線下店的一個核心因素是,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線上24小時的交易,使得線下店固定的營業時間顯得相對被動。但唯品會竟然拋開電商天然優勢,固定每天上午10點“限時搶購”;而在如此選擇下,竟然銷售額還比其它沒有時間限制的電商平台高,且復購率明顯高出一截。為何會這樣?
對於大部分有成熟認知框架的投資人,偶然的成功更具危險性,因為難以持續。但如果並非偶然呢?
林欣禾花了三個月尋找答案。他發現,唯品會通過做品牌的尾貨,解決了線上線下價格不同導致的“打架”問題;且尾貨一般是斷碼,也推動了有品牌認知基礎的用户形成搶購。
沒有人知道尾貨的市場到底有多大,甚至沈亞也不一定意識到。但對核心價值的非共識,讓林欣禾在幾無競爭對手爭搶下,在2010年重倉拿到了唯品會的A輪。
圖源:壹圖網
對快手的認知,也始於好奇心。市場上其它短視頻都是幾分鐘的,快手只有八秒鐘,這怎麼會有人拍?但它的DAU卻增長很快,2014年五六月份的時候DAU剛20萬,等到DCM投資完成,DAU已經超過100萬。
事後證明,DCM的進入時機,正值快手爆發式增長的前夜。林欣禾在覆盤時,總結為佔據天時、地利、人和。2014年為何是時機?帶寬增加了,且小米等廠商使得手機開始滲透到下沉市場年輕人手中,這就使得喜歡新事物的年輕人,開始迅速接受短視頻這一形式。
好奇心可能是發現“巨鯨”的最直接路徑。但光有好奇心顯然不夠,新信息會和固有偏見產生博弈,而後才能形成新認知。
Maggie形容林欣禾,會很容易“解綁自己的預設”,他不覺得自己有一套成型的方法論。明顯的例子是,一同去出席活動時,林欣禾永遠是那個不斷反思問題和答案,不斷從周邊吸取信息的人。甚至在排隊安檢,他也在旁邊觀察形形色色的人。
林欣禾有個理論,一個人所站的位置,會決定他看不到一些東西,所以需要移動。通過視角的移動,他得以快速調動對同一事物的不同認知。
比如對於快手,林欣禾也不是它的典型用户,甚至覺得內容有點看不懂,他問司機,司機也説不是很喜歡。他直接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宿華,後者告訴他,我們做的是13-17歲人羣。林欣禾馬上切換到,如果自己在那個年紀,肯定會覺得好玩。
第一次去58同城找姚勁波時,事實上也是他“快速解綁預設”的例子。林欣禾當時找錯辦公室,看到裏面一羣人,有的抽煙,有的打電話,十足煙火氣。這並不是一個讓人舒適的“開場”。這時候姚勁波過來了,講這是銷售辦公室,林欣禾一想,做地推就是這樣子的。甚至看明白了,相比當時以技術為先的趕集網,這就是58同城的核心路徑差異。
如果説好奇讓林欣禾不斷解綁預設,觀察到新的點,以成為其非共識的來源,對下沉市場的理解,事實上貫穿了林欣禾的多項成功投資。
能夠提前、甚至“非主流”地理解到這一羣體的爆發性,跟林欣禾的成長背景分不開。他説,除去文化等因素的不同,自己其實也是美國的“五環外人羣”。
“想投就不要砍價”
| 非主流構築了其內心繫統的“安全感”,也給其“狼性”以空間。
”我的背景是非法移民,台灣出生,美國的亞裔並不是主流,後來回國後,説自己是海歸華人也碰到排斥”。林欣禾談及此,能感覺到他與“圈層”有一種天然的疏離。
靠自己,做不一樣的東西才有機會成功。這可能是一種“頓悟”,以至於林欣禾在後來回憶説,“在那個環境成長起來,自然而言就一定要做跟人家不一樣的,因為做同樣的話,人家的審美沒有把你包括在裏頭”。
也因此,從斯坦福畢業,林欣禾選擇與另兩位夥伴一起,在學校食堂後面的小房子裏創立了華淵網,即新浪的前身之一。但創業在當時還是“非主流”,以至於斯坦福的同學認為他“瘋了”,但他通過這種不一樣的方式,取得了人生的階段性成功。
這樣的“信念”也反映到林欣禾的投資決策中。“這個項目被很多人看過了,沒人投”,如果聽到這句話,大多數人會警惕,為什麼大家都不投,是不是項目有問題?這或許也是很多VC扎堆主流項目的原因之一。
共識往往帶來安全感。但之於林欣禾,別人都不看好,卻可能恰恰是一個興奮點,“項目越邊緣越好,我們才更有機會”,這是林欣禾的第一反應,也源於“非主流”帶給他的成功經驗。
DCM董事總經理Sara告訴創業邦,林欣禾對“熱門”很警惕。比如在共享單車興起的時候,他們去到某單車公司的辦公室,隔着落地玻璃窗,發現多家投資人似乎都在排隊爭搶,他會覺得類似的案子不屬於自己。
這也讓林欣禾成了“非主流”項目的捕手。那主流項目就都不投了嗎?在他的認知裏,主流也有相對性,如果主流認為某個項目是兩倍、三倍的回報,但你發現這些人看錯了,其實是十幾倍的回報,那説明這個項目的價值沒有被主流接受,你投進去,就可以贏得認知差。
圖源:壹圖網
為何林欣禾能投到爆發前夜的快手?當時看快手的投資機構不止一家,但都覺得快手報價貴。投前估值是上一輪投後估值的12倍,確實有點“誇張”。業績很亮眼嗎?不見得,產品剛從Gif工具轉成短視頻社區,DAU剛幾十萬,而且宿華作為CEO加入快手團隊僅3個月,履歷不錯,但新團隊磨合需要時間。
“想投就不要砍價”,這是林欣禾跟DCM項目團隊説的話。正因為快手還處於“非主流”,他顯得“志在必得”。快手的B輪,DCM佔了20%股份,成為了繼天使五源資本之後,第一家重注快手的早期投資機構。據説當時,另一知名品牌基金得知DCM投了之後來搶,並沒成功。
“非主流”,構建了其投資系統的“安全感”,也給了“狼性”以空間。“正是因為我非主流,所以我敢。”林欣禾説。
何為“創業式”投資?
| 他瞄準、射擊,射向的是平行世界的自己。
到底林欣禾有多“敢”?沒有哪個項目是天生的明星。Benchmark的Bill Gurley 給出的關鍵詞是“流動性質量”,相比當下項目的估值,能否在未來產生飛躍,才是立足未來的。
但有流動性,就會有變數。誰也沒想到,2011年的唯品會,在上市前會遇到“至暗時刻”。
林欣禾在等着週三路演完,週四就可以定價,週五上市。但一通電話打來,那頭説沒有投資人認購。當時投資人對電商模式信心普遍不足,資本環境冷卻下來。唯品會處在快速擴張期,“燒錢”厲害,如果不能上市,很可能資金就撐不住了。
林欣禾在董事會上説想法,作為老股東自己來做基石投資者,與會者鴉雀無聲。打電話給紅杉,對方也知道沒人認購,説你DCM投多少,我投一半。後來DCM把那期基金的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的錢都押到唯品會上了。
“救得起來,能幫一家好公司渡過難關。但不成功的話那我(作為GP)也走了,和項目一起掛了。”林欣禾後來告訴創業邦,當時就是這樣一個決心。
你很難想象,如果是一個注重個人品牌的早期投資人,會賭上自己的信譽,找基金LP、親朋好友,去買唯品會的股票。這不是一個典型財務投資人的做法,而更像是創業者心態。
後來幾經週轉,唯品會得以“流血上市”,在此後一年裏,股價都維持在低谷。後來市值一路飛奔,成為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妖股”。
投資需要的不僅僅是瞄準。很多人在羨慕別人又“捕獲”了巨鯨,那只是當下視角。
圖源:壹圖網
因為經歷過創業,林欣禾對創業的“不確定性”有感知。他知道,早期投資,賭的其實是你覺得最重要的那個優點。本着對這個優點的信任,願意支撐風險。
這也使得DCM在外界看來,敢下注。就拿快手的B輪融資來看,當時並沒有被“哄搶”,除了貴,還有原因是投資人看不清這樣形式的短視頻,商業價值在哪裏。林欣禾也沒有答案,但他做過微博。“你問我微博剛起來的時候,它的商業價值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這樣的經歷和認知,讓林欣禾身上同時兼有投資人和創業者兩重視角,給了他投資需要的“耐心”。但有時候,成功經驗和視角也可能帶來限制和牽絆。錯過今日頭條,便是一例。
因為做過新浪,當時林欣禾認為,嚴肅新聞的市場空間並不大,且今日頭條會遇到來自傳統版權的挑戰,事實證明,確實在一段時間,今日頭條被“討伐”的聲音很大。但很多人都沒料到,張一鳴成功突破,今日頭條通過feed流的形式重新定義了移動端內容。有時候可能最大的變數,是人。
隔離掉“成功”
| 鏡子成為一種恆久的質問,讓其個人經驗、情緒、共識,通通在必要的時候消解、重塑。
林欣禾説,2015年唯品會給DCM賺到10億美金的時候,自己在想,是不是該退休了?成功會讓你過於在意別人的看法,失掉創業式投資人的狼性。
但他給自己找到了解法。“你要有這樣的準備,反正你遲早會死在沙灘上,所以你還會去衝浪,有什麼好害怕呢?”林欣禾説。
錯過,是一定的,VC也是賭賠率,但“非主流”的心態和路徑,讓林欣禾得以維持敢於衝到最前端的態度,成為“創業式”投資者。於此,他構建的內心繫統,也開始變得穩定。但成功的誘惑很大,他還需要不斷地提醒自己。
曾經的成功是絆腳石嗎?林欣禾迷失過,在新浪的時候。你發現如今的他,會很容易對外界的掌聲進行消解,這在以前並不容易。
作為第一家登錄納斯達克的中國科技股,新浪上市被捧得很高。作為新浪聯合創始人、首席運營官,林欣禾很早就體會到了成功,他告訴創業邦,那時候常喜歡對人講的一句話是——“you just don't get it!(意為“你就是沒搞懂”)。後來新浪股價遭遇過山車,跌到低於一塊錢,林欣禾發現自己也是個“don't get it”的人。
他對着鏡子,找自己。那段“爬起來”的階段,是他人生遇到的一個很大的衝擊,可能也使得他和周遭環境開始有意形成了一個分水嶺。他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你沒有那麼了不起,你也沒有別人説的那麼爛,你還是同樣一個人。”
此後林欣禾的開放,可能或多或少有來自這段經歷的蜕變。
而保持“非主流”,成為了林欣禾的一種“紀律性”。他告訴創業邦,每天早上起來會照照鏡子,問自己,是否又被別人的看法所綁架?”成功是絆腳石“,他會提醒身邊人,也像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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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DCM打造成像斯坦福大學一樣的公司,是林欣禾的期待。他也確實通過把“非主流”基因注入DCM系統,成為了團隊的“頭狼”,並以此對抗成功帶來的個人偏見。
林欣禾甚至期待被PK,作為一種提升自己的方式。Sara回憶她剛加入DCM不久,一次作為非項目團隊成員,在會上對林欣禾有意向投資的一個項目提了個看法,結果林欣禾後來又打電話過去,和她聊了2個小時,進行了充分的討論和PK。
“你會發現他很珍惜這種反饋,不但不會覺得冒犯,反而會很欣賞你在案子上對他的挑戰。”Sara談到。
林欣禾通過構建這樣開放的內外系統,來形成相互激發,加速他的角度和“位置”的轉變。這也是他堅持在案子上,和公司海外辦公室的同事共同討論的原因。“別人在認為這種全球化討論不接地氣時,我在意的是,是否有我們所有人都忽略的一個觀點,可以讓我看到。”
林欣禾也會給團隊成員建議,但不會阻止他們,甚至還幫助新加入的同事在投資上“開第一槍”,鼓勵其第一筆投資。在充分建議後他會表示:“You jump, I jump”。儘管他認為DCM擅長的還是TMT領域的投資,但他不會限制非主流,“不僅VC行業要有一個非主流,團隊一線在想法上也應該有非主流。”
但沒有人可以複製另一個人。兩年前,林欣禾告訴新來的同事,你可以在我身上學東西,但你不可能成為另一個我。誰説不是呢?就連他本人,也處在不斷的解構和重塑中,並隨着時代的脈搏盪漾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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