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2050年中國人均收入達到美國的60%
作者:姚洋
來源:北大國發院
2020年8月13日,北大國發院聯合北大出版社舉辦【朗潤·格政】第146期暨北大博雅講壇313期在線論壇,主題為“疫情與國際新挑戰疊加下的中國經濟展望暨《中國2049:走向世界經濟強國》新書發佈會”。北京大學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學術委員、北京大學國發院院長姚洋發表主題演講。他指出,未來三十年,中國經濟增長還要儘可能繼續遵循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考慮到勞動人口減少這一不利因素,我們要在資本積累,特別是全要素生產率提高方面再多下功夫,同時在城市化和教育水平上多做工作,把這兩個收斂因素用足,以最大努力去追求第二個百年目標的實現。本文根據姚洋教授的發言整理。
01、改革開放前的三十年:非常規的經濟和社會政策
我們先回顧第一部分,即改革開放之前三十年的發展,這三十年最突出的特點之一就是由“非常規的經濟和社會政策”主導。
之所以稱之為非常規,因為常規的經濟和社會政策是沿着比較優勢量力而行,即資本存量比較少、人均收入較低的時候,選擇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教育、衞生、健康等領域也是如此。
但與之相反,新中國在前三十年採用了非常規的經濟和社會政策。
首先在經濟方面,我們實施了以重工業為主導的經濟發展模式。這一模式成績突出,但問題也巨大。成績在於快速積累了很多資本,積累率非常高。數據顯示,這一時期國民儲蓄率超過30%,最低的時候也在20%以上。在當時我們還非常貧窮的時候,這是非常高的積累。同時,它也積累了很多人力資源和一些技術,培養了很多技術人員和工人。問題當然是補貼過多,尤其是對重工業的大量補貼,造成資本積累浪費。同時,這一模式也忽視了輕工業的發展,嚴重壓低了城鄉居民的生活水平。
其次在社會方面,通過一系列措施,快速提高了人類發展指數,特別是普及教育和提高公共衞生水平。
02、改革開放後的四十年:靈活實踐新古典增長理論
《中國2049:走向世界經濟強國》這本書總結認為,中國比較靈活地應用了新古典增長理論的政策建議。這些政策建議最核心的內容包含三個方面:
一、動員勞動力。發展中國家的勞動力早期都沒有被充分利用,如果能動員勞動力,經濟增長就會快一些。
二、資本積累。改革開放之前,我們資本積累已經比較快;改革開放之後,我們的資本積累速度不僅沒有降下來,反而還在加速。
三、技術進步。這裏指的是廣義的技術進步,用新古典增長理論來講,就是全要素生產率提高。從經濟學角度看,中國經濟增長並沒有秘密,但是,為什麼中國能夠比較靈活地採納新古典增長理論的政策建議,而很多國家就不成功,這仍然值得深入研究。這是一個政治經濟學問題。
下面具體來分析,先看勞動力。一個國家的勞動人口占比越高,勞動力資源就越多。下圖是1960年-2018年的勞動人口占比數據,可以看到,在1976年以前,我國勞動力人口占比保持在55%上下,比較低。計劃生育開始後,1980年代勞動力佔比提高了10%,恰好改革開放也開始。改革開放和我國人口紅利增加完全是巧合,並非計劃安排,但是踩對了點。1990年代,勞動人口增速下降,但是到2000年之後又衝上一個高峯,佔比接近75%,非常高。2010年之後,勞動人口比例開始下降,好在2000年-2010年這段時間中國又加入了世貿組織,經濟增長再一次突飛猛進。當全球金融危機暴發時,中國不得不告別出口導向的發展模式,人口紅利也在消失,我們的經濟增速也逐步下降。當然,這並非兩個因素之間的簡單因果,但可以説明的是,改革開放的成就有一個偶然因素就是人口紅利的助力。
一個解釋是儲蓄的“生命週期假説”。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生命週期假説”的提出者弗蘭科·莫迪利安尼(Franco Modigliani)指出,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中國的儲蓄率都可以用“生命週期假説”來解釋。該假説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是:一個國家的儲蓄率與這個國家的經濟增長率成正比,經濟增長率高,儲蓄率就上升,經濟增長率下降,儲蓄率就下降。這很好地解釋了中國以2010年為界的儲蓄率變化,因為在2010年之前,我們的經濟增長速度在提升,儲蓄率也提高,2010年之後經濟增長速度放緩,儲蓄率也下降了。
另一個比較令人信服的解釋是GDP結構的變化,即我國“去工業化”和服務業興起。這裏講的“去工業化”,是指工業增加值所佔GDP比例和工業就業佔全部就業的比例下降。從2010年開始,我國工業佔比就在下降,這並不意味着我們要放棄或輕視工業,而是隨着經濟進一步發展,經濟增長從規律上都會出現服務業佔比的不斷提高。當然,工業資本回報的佔比較高,因為工業資本含量比較高,這樣一來,資本擁有者隨着工業增長擁有的財富就會增加,但是收入越高的人儲蓄率也越高,所有國家都這樣。所以,在工業化階段儲蓄率上升,去工業化的時候服務業佔主導,服務業勞動力報酬比較高,但是服務業勞動者的儲蓄率比資本擁有者低,於是帶來儲蓄率的下降。
根據已有成果的薈萃分析表明,全要素生產率增長只貢獻了中國經濟增長的20%,發達國家的這一比例基本是40%-50%,很多人因此認定中國經濟增長的質量很差,我認為這種度量有很大的問題,在全要素生產率中,比如資本存量、嵌入式技術進步、人力資本這些單要素生產率應該怎麼度量?度量的方法不同,結果會相差很大。如果通過工資和資本回報率的變動率來度量全要素生產率,中國 1996年-2015年全要素生產率增長對GDP增長率的貢獻達到41%,與發達國家的最低比例吻合。
03、展望未來30年:現代化經濟強國的挑戰與可能性
到2049年,中國的目標是變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在《中國2049:走向世界經濟強國》這本書中,我們問了兩個問題:
一、未來三十年,中國經濟增長的潛力還有多大?
二、中國經濟增長將面臨什麼新的挑戰?如果一切正常,我們能不能實現預設目標?
我們為中國現代化強國預設的經濟指標,是中國人均收入超過美國人均收入的50%。有人可能覺得這個目標太低,但我們要知道目前世界上人均收入(扣除物價等因素的可比收入)超過美國50%的國家只有40個左右,超過美國50%基本上就進入了發達國家的俱樂部,或者説跨過了經合組織國家的門坎,成為現代化的、高收入的國家。
現在中國人均收入是美國的27%,將目標定在超過美國人均收入50%是合理的,這相當於我們在未來三十年間人均收入相對於美國要翻一番,即按不變價格計算,中國只要平均比美國快2.4個百分點就可以了。中國在改革開放以前就開始追趕美國,從1950年-2014年的中美經濟增長數據可以看到追趕進度在改革開放之後明顯加速。未來如何呢?
我們在研究中採用了“收斂理論”,也是新古典增長理論非常重要的一個結論,即給定增長(收斂)條件,收入水平較低國家的人均收入增速,要高於收入水平較高國家的人均收入增速。也就是説,給定增長條件的情況下,越窮的國家人均收入增長越快,最終,兩個國家的增長速度會趨同。
在《中國2049:走向世界經濟強國》這本書裏,我們研究了三個收斂條件,即城市化率、教育水平、勞動人口比例。城市化率提高意味着從農村到城市的移民增加,生產率會提高。教育水平提高意味着技術水平、人力資本水平會提高。勞動人口比例看起來對中國是一個減分項,因為我們的勞動人口比例近年來在持續下降。
即使是按照低增速的情景來預測,到2030年我們的經濟總量也會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要説明的是,這是按照目前的價格來計算的,如果考慮通貨膨脹因素,時間可能會提前。另外,美國今年因為疫情負增長比較多,中國至少能保持不衰退,時間可能還會再提前一些。
按照人均收入來講,以人口高增長的水平預測,也就人均收入增長最慢的情景來分析,中國到2050年的人均收入也能達到美國的60%,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應該問題不大。
最後總結一下,過去四十年乃至過去七十年,中國經濟增長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就,尤其是後面四十年,在很大程度上符合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當然,我們也不能忘記改革開放之前的三十年奠定的基礎。展望未來三十年,中國經濟增長還要儘可能繼續遵循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考慮到勞動人口減少這一不利因素,我們要在資本積累,特別是全要素生產率提高方面再多下功夫,同時在城市化和教育水平上多做工作,把這兩個收斂因素用足,以最大努力去追求第二個百年目標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