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專稿 32歲的梁朝偉，肯定沒想到60歲的自己會怎麼樣。
他在刊物上連載傳記《錯在情多》寫，“我已決定在三十五歲時開始辦退休，一年之中，只用半年時間工作，然後只挑合意的工作來做，其他不合眼緣的全部推掉。四十歲完全退休。”
彼時的他已經拿下了2座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合作過侯孝賢、王家衞、關錦鵬、吳宇森……也是那一年，他憑藉王家衞導演的《重慶森林》，拿下第一座最佳男主角的獎盃——一座令他最為興奮的獎盃，如他當時的獲獎感言，“怎麼都想不到是我”。
如今看來，他“食言”了。於觀眾而言，或許更慶幸這樣的結果。
去年夏天剛過完60歲的梁朝偉並沒有退休，只是順應他預期的一半，挑合意的工作。至於其他，他是華語影壇拿過最多獎盃的“影帝”， 新作《無名》《風再起時》在近半個月裏，接連上映，未來還有《金手指》等待映作品。
在這幾年少有的採訪裏，他都提到，當下是他表演的最後一階段，至於下一步呢？他在抖音獨家出品的出道40週年特別節目《人生半山腰》中説，“離開舒適圈，生命才真正開始。”
01.
去年釜山國際電影節上，組委會將“年度亞洲電影人大獎”頒給了這位男演員。
現場，韓國女演員韓藝璃的頒獎詞是，“眾多導演通過他延續着電影夢。大銀幕上投映了無數人生的他，是無論何時都完美無缺又美好動人且堅韌的演員。”
並稱他為，“我們時代的偉大演員”。
沒人會反對把這些美好的詞彙都放在這位演員身上，就連導演李安都説，“一個導演能跟梁朝偉合作，拍一些有深度有內容的電影，做一些人性的表達，真的是覺得三生有幸。”
梁朝偉從來不是説“變成”角色，或是“成為”角色，他近乎是一次內耗，和角色完成一次“換血”，把自己拆解，和角色“共享靈魂”。
拍攝《色，戒》時，一場戲拍了十幾條，他幾乎不看回放，但也不知道哪種狀態情緒最好，便用盡所有狀態詮釋“哭”，剩下的交給導演。
拍《喋血街頭》裏的一場戲，他殺死輝仔（張學友飾）的戲碼，前後拍了五六十遍，就連導演吳宇森都説，“已經很好了”。
拍《無間道》時，劇本里有一句台詞，“我已經當了十年卧底了”。梁朝偉問莊文強，可不可以換成，“阿sir，你當初説好只讓我來當卧底三年，可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再不走我就要混成老大了。”
“謝謝梁先生”，這是莊文強當時的反饋，時間也證明了這句台詞的經典，也讓這位導演意識到，“原來一個演員進入角色後，會看到創作者看不到的東西”。
張叔平也説，“好演員是一團泥，為人物而生。梁朝偉、章子怡、張震，都是泥。”
在梁朝偉眼裏，如果要投入一個人物，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
拍《悲情城市》，即便他飾演一位聾啞人士，但因為導演侯孝賢的一句囑咐，他讀了一尺高的書；拍《無名》前，覺得自己這個角色是1900年生人，找來了歷史書籍感受；為了《風再起時》的一場戲，導演希望他能彈鋼琴，他在開機前，每天練琴8小時。
導演莊文強還記得曾經有一陣子，兩人每次見面聚會，對方都帶着傷。那時候的梁朝偉正為了《一代宗師》，苦練詠春，一練就練了3年。那個過程始終讓他無法相信自己，直到當練過詠春拳的前輩演員狄龍，對他説：“我在你眼裏看到很自信”。
但之後，他就很難離開演過的角色。
張震採訪裏談到，拍《天下無雙》間隙，他們去梁朝偉房間聽音樂，是一首Pink Floy的音樂，他突然就坐下來開始念《東邪西毒》的台詞，“內容很長，有一兩分鐘，然後我就嚇到，‘你現在為什麼要講那個台詞？’他的意思是每次聽到這個歌的時候就想到《東邪西毒》，想到《東邪西毒》那個狀態的時候自然就把台詞講出來。”
在張震看來，這就是戲痴；而在王家衞嘴裏，這是“戲鬼”。
02.
“我覺得會演戲的、努力的（演員）有好多，為什麼只有我有今天的成績？幸運啊。”在《人生半山腰》裏聊到現在的成功時，梁朝偉的答案如此直接。
當莊文強回道，“你也有付出啊”。
“付出是當然的啊”，語氣之肯定，就如吃飯喝水一般日常。只是他的付出，或許已經超過了很多人的限度。
這或許是他的熱愛，又或是他當年在TVB的經歷。
他和周星馳早年相識，那會兒他沒有什麼演藝夢想，只是想成為優秀的電器銷售員，或者是經理。周星馳則拉着他，拿着一台DV，拍了一個很短的內容。
周星馳演高手，梁朝偉則演一個被打的人。於是，前一年考TVB訓練班失敗的周星馳，拉着他一起考。結果出來了，梁朝偉錄取了，周星馳再次落榜。
他在入學採訪中説：“希望再過三年，我可以跟你説，我哪部作品比較滿意。”
還沒從訓練班畢業，他就已經開始出演電視劇，主持少兒節目，幾乎都是超負荷的工作量，梁朝偉那陣子平均每天工作18小時，曾經7天沒有睡覺，眼睛因為太過干涉不停流淚，導演不得不暫停2小時讓他睡覺，醒來，繼續拍。
那個過程對於他曾是一種痛苦，不斷從上一個角色中“出來”，再“進入”下一個角色裏。那會兒每天晚上拍攝結束回家，他還帶着角色的情緒，有時候也影響着家人，甚至一度在想，自己要繼續這份工作嗎？
於他而言，表演很多時候，又能幫他把壓抑的情感完全宣泄出來。
從影初期，他也遇到過不斷較真的譚家明導演，拍《殺手蝴蝶夢》時，對方因為梁朝偉把對白裏最後一個“誒”説成了“啊”，直接整段重拍，甚至要求頭傾斜的角度，精準如機械儀器般。
雖然不理解，但還是做了，正如他後來表演狀態，自己把一切做到最好，剩下的相信導演。最終，這個角色令他拿下了第九屆中國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
更不用説後來合作了20年 的導演王家衞，《阿飛正傳》拍到梁朝偉自我懷疑，“難道我不會表演？”
這段出場不過3分鐘的戲，至今是梁朝偉最滿意的表演之一。
03.
談論梁朝偉的表演創作，很難逃離導演王家衞。
張國榮、劉德華在內的很多演員都説，不想再和王家衞合作。但唯獨梁朝偉，即便《阿飛正傳》吃了27遍梨子，最終“一剪沒”，他還是選擇把自己交給這位導演，合作了20年。
對他而言，這是把自己置身於安全範圍之內。
他曾直言，“我很怕生，我很少接拍不相熟導演的電影，我喜歡跟熟人合作，因為我的臉皮很薄，也很怕別人知道我的事，在熟人面前我敢於表露自己，跟我一直合作的（導演），越是熟悉，我便越自在。”
其他演員大多是遵循王家衞的感覺；而梁朝偉則根據他的感覺，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就連這個臨時寫劇本的導演都説，“我每次拿着劇本到現場，因為手寫，其他人都看不懂，就他（梁朝偉）在現場給大家念台詞，只有他看得懂。”
第一次合作李安時，對方已經是享譽中外的國際大導演，“我剛開始心情也很忐忑，我跟李安導演還要磨合。”
這幾年，梁朝偉也慢慢放開自己，“離開舒適圈”。
過去因為原生家庭，他幾乎很少演父親的角色，害怕想起過往，也很難讓人相信這個角色。2021年，他出演了《尚氣與十環傳奇》裏的父親角色，“我現在願意演，是我覺得我可以演更寬的角色。”
參演程耳導演的《無名》，“見面前我們通了一次電話，聊了20分鐘，我就覺得他是值得信任的人”；出演翁子光的《風再起時》，猶豫了很久，但想看這位導演怎麼拍“香港往事”，只是溝通環節，又進入了“社恐”時刻，“我們的溝通方式是通過微信，很奇怪的溝通方式，但是也挺好的。”
也是因為《風再起時》的合作，梁朝偉和翁子光慢慢成為好友。
2022年年底，梁朝偉計劃拍攝一個紀實短片，直接給對方致電邀請，“能不能為我拍一個紀實短片？”
最終，這支同樣由抖音獨家出品的紀實短片《這一刻，梁朝偉對你説》裏，讓大家看見了另一個充滿生活氣息的梁朝偉，沒有高冷設定，完全把自己交給鏡頭後的導演，甚至如朋友之間的vlog，説走就走，暢聊人生感悟。
出道四十週年，在很多人印象裏，他還是那個眼神憂鬱的演員，是那個高冷“影帝”，是“説飛就飛”去喂鴿子的人，是站在劉嘉玲旁極其社恐的“表情包”。
現在，這個敏感的男人，不再那麼神秘，慢慢走出自己原先設定好的圈子，畢竟在他看來，自己的世界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在《人生半山腰》裏，莊文強問他未來有什麼計劃嗎？
“希望2024年春天能拍電視劇，我是電視台出身的，我希望最後的演藝生涯裏，回到電視劇。”
好似梁朝偉這40年沒有改變，會回到最初的位置，享受那份最原始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