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推理劇《古畑任三郎》，二十年後再回首

要不起前陣子在微博看到富士電視台計劃翻拍《古畑任三郎》的新聞，我差點忘了這部特立獨行的推理劇。這個系列最後一次推出新作，還是2008年的特別篇《古畑中學生》。當時的我也剛剛考入高中而已，彈指一揮間，已經過去了12年。至於我第一次與《古畑任三郎》結緣，得追溯到更早之前的小學時代。感謝上海教育電視台播出的國配版，讓我在小小年紀就接觸到了如此優秀的日劇。往後二十年裏，我對偵探的印象除了著名的死神小學生，就是這個總是留長髮、穿黑衣的紳士刑警——古畑警部補。

當大多數人在微博底下熱烈討論誰更適合當主演的時候，我反而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傷感於時間過得太快，經典跟不上時代之餘，更擔憂新版電視劇畫蛇添足，拉低整個IP的口碑。

記憶的閥門一旦打開，洶湧的回憶便將大腦填滿。不如在這裏拋磚引玉，藉機聊聊我心目中的《古畑任三郎》。
按照知乎的慣例，凡事先問是不是，再問為什麼。

《古畑任三郎》是一部優秀的日劇嗎？
從數據上看，1994年播出的第一季在關東地區收視率14.2%，並不算亮眼。但96年和97年的二、三季收視率達到了25.4%和25.1%，分別名列當年電視劇收視率第三、第一。對於續集來説，這個成績相當不錯。豆瓣評分，三部TV版就沒有低於9.2分以下的。就連搞笑性質的番外《巡查今泉慎太郎》都有8.6分，羨煞旁人。

獎項方面，《古畑任三郎》也斬獲頗豐。電視劇拍了三季，田村正和拿下兩次最佳男主演，編劇三谷幸喜更是拿下三次最佳編劇，風光無兩。

即便拋開上面這些榮譽不談，《古畑任三郎》在很多觀眾心中依然有着無可替代的地位——你很難在日劇長河中，再找到一部有如此之多的明星藝人客串演出的作品了。從中森明菜、明石家秋刀魚、鈴木一朗、SMAP全員到松本幸四郎，這些客串嘉賓覆蓋了歌手、演員、搞笑藝人、偶像團體、運動員、歌舞伎役者、在內的各個領域。説得誇張點，看完《古畑任三郎》，約等於快速翻閲了一遍日本90年代的娛樂圈。用空前絕後、羣星閃耀來形容這部日劇，我想並不為過。

古畑任三郎 所有客串明星一覽

更難得的是，所謂客串絕非簡單地飾演路人，而是以犯罪者的身份，和田村正和聯手飆戲。作為炙手可熱的明星名流，這些嘉賓不僅不忌諱在《古畑任三郎》裏出演反面角色，甚至以“能被古畑親手逮捕”為榮。

圖片來源：VICE中國其中的狂熱者，當屬田村正和的小迷弟木村拓哉：不僅兩次客串電視劇、甘願被老爺扇臉，還自己演了一回《古畑拓三郎》，模仿得惟妙惟肖。
能讓當紅明星趨之若鶩，這是《古畑任三郎》魅力的最佳佐證。

S2E17 遊樂場炸彈勒索事件 – 木村拓哉。

古畑拓三郎到這裏，是時候引出下一個問題了。
《古畑任三郎》好在哪？
我想到的第一個答案是極其成功的角色塑造。你可以用很多詞去形容一個偵探，比如靈性、冷靜、聰慧、勇敢等等。但對於古畑任三郎，我能想到的形容詞只有優雅。不同於老派偵探劇裏那些叼雪茄、戴墨鏡、轉輪手槍不離身的old school形象，步入不惑之年的古畑警部補在很多方面宛如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留着象徵叛逆的長髮、愛吃水果聖代、見血就暈、不敢用槍，還總喜歡騎着那輛鍍金自行車四處晃盪。

S2E15 學校教師殺人事件 – 澤口靖子這些看似離經叛道的符號，成為了最鮮明的人物特徵。不像警探的警探，反而是最能讓人記得住的。
除了人設上的亮點，要説古畑任三郎和其他偵探最大的不同，我認為是他對待犯罪者的態度。古畑不是那種嫉惡如仇的教科書警察。在嫌疑人面前的時候，他更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初看之下人畜無害，甚至還有些謙卑。等到對方踏進自己布好的層層圈套，才露出狡黠的眼神和鋒利的獠牙。
《古畑任三郎》引入國內的時候，片名曾經一度改作《紳士刑警》。從不依靠傳喚和逼供破案的古畑，確實稱得上是警界的紳士。然而在嫌疑犯眼中，這個彬彬有禮卻又處處設陷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存在。既然説到紳士，就不得不提古畑與幾位女性嫌疑人的對手戲了。S1E3 神經科醫生殺人事件，古畑邀請古手川祐子飾演的笹山醫生共進晚餐。推杯換盞間，嫌疑人的心理防線被悉數擊垮，承認了殺人事實。“您不明白呢，女人的心，還要多學學。”“受教了。”對話就此戛然而止，兩人舉杯無言。

S1E3 神經科醫生殺人事件 – 古手川祐子本該是痛快的自首橋段，在《古畑任三郎》裏反而多了一份無可救藥的浪漫情懷。S2E23 美國旅行殺人事件，這集在整個TV版裏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全程都圍繞着古畑和鈴木保奈美飾演的陌生女人在旅遊大巴上的談話展開。這是一起通過聊天轉述的案件，儘管古畑抽絲剝繭鎖定真兇就是身邊這位美女，卻無法將她逮捕歸案。“如果當初由你來負責案件的話，我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種地步了。靠着描寫丈夫出軌的小説版權税活下去，還有比這更嚴峻的懲罰嗎？”大巴到站，兩人分道揚鑣。古畑站在原地，目送這位毒殺了丈夫的蛇蠍美人漸行漸遠，眼神裏滿是遺憾。

S2E23 美國旅行殺人事件 – 鈴木保奈美等犯人換上盛裝後，再牽着手將她帶回警署。
聽完犯人的自白後，在舞池裏和她跳完最後一支舞。這些浪漫得不切實際的場景，唯獨放在古畑身上，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出戲。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温柔到骨子裏的紳士。

S3E34 妻子殺夫事件 – 田中美佐子。

S3E42 最後的舞蹈 – 松島菜菜子不止是女性，對於大部分犯罪者，古畑也充滿了同情與柔情。特別篇古畑任三郎 vs SMAP結尾，在親手逮捕了因為兄弟情義而動手殺人的SMAP全員之後，古畑望着座無虛席的觀眾台，發出了這樣的感慨：他們並不是惡人。不然的話，是沒辦法將這麼多人的心牢牢抓住的。

特別篇 古畑任三郎 vs SMAPS3E30聯合庇護殺人事件，村長一怒之下殺死了想要騙走村民存款的騙子。村民們為了保護村長，聯手做了偽證。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面對這位白髮蒼蒼的的兇手的提問，古畑回答道：能這樣團結一心地辦事，是他們（村民）的話，一定能帶給村莊光明的未來。

S3E30 聯合庇護殺人事件 – 松村達雄 温柔地對待犯人，堅定地貫徹正義。兼顧兩者的古畑任三郎，可以説是我心中完美的偵探形象。

古畑任三郎這一角色的成功，離不開田村正和的精彩演繹。作為巨星阪東妻三郎之子，田村正和早在18歲那年便以電影演員的身份出道，長期活躍在電視劇、電影以及舞台劇的片場。除開知名度最廣的《古畑任三郎》，《眠狂四郎》和《帶子雄狼》中的武士、《親子戀人》、《頑固老爹》與《父親大人》中的父親，也都是他的代表角色。歲月變遷，“優雅”二字卻從未離田村正和遠去。無論是早年的雜誌廣告，還是近幾年的電視節目，在他身上似乎永遠流淌着一股風度翩翩的貴族氣質。

圖源微博@田村正和中文網微博在“越老越有味”這點上，田村正和倒是像極了我喜歡的另一位明星，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歲月的痕跡只會增添他們的魅力，容顏老去，風範永存。

這就是為什麼我對新版《古畑任三郎》多少抱有牴觸情緒的原因。古畑這個角色簡直就是為田村正和量身打造的，我想不出還有誰能扛得起這樣一個紳士刑警的人設。田村正和可以不是古畑任三郎，但古畑任三郎只能是田村正和。哪怕不提主角，《古畑任三郎》中的黃金配角同樣出彩。西村雅彥出演的今泉慎太郎、小林隆飾演的向島音吉，都是這部劇的靈魂人物。尤其是以裝瘋賣傻為特色的今泉，與古畑組成了“沒頭腦和不高興”的經典組合，承包了全劇的大部分笑料，西村雅彥也因此獲得過日劇學院賞的最佳男配角。新版的配角演員能不能持平老版水準，可能都是個問題。

除了優秀的角色，《古畑任三郎》的劇本也值得稱讚。編劇三谷幸喜對這部劇的貢獻，並不亞於主演田村正和。

《古畑任三郎》在劇情編排上最大的特點就是倒敍推理：一開場就告訴你兇手是誰，TA是如何作案，如何製造偽證，撇清嫌疑。而偵探則需要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找到犯人留下的馬腳，揭穿TA的謊言。儘管後來知道這種手法來自另一部古早偵探劇《神探可倫坡》，但對於當年只看過《名偵探柯南》的我來説，《古畑任三郎》無疑為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偵探片還能這麼拍，哪怕提前知道兇手是誰，也能把推理拍得扣人心絃。《古畑任三郎》捨棄了傳統推理劇的最大懸念“真兇”，把重點轉移到了偵探和犯人的心理博弈上，看古畑這隻老狐狸如何給嫌疑人下套，緊追不放，直到對方萬念俱灰，心服口服。雙方博弈的過程，是這部電視劇最大的看點。在故事把控上，三谷幸喜表現出了極高的編劇天賦。劇中的犯人遍佈各行各業，既有老師、刑警、律師等大眾職業，也有魔術師、插花師、化學家等小眾領域，充分滿足了觀眾的好奇心。不少單集場景設計也非常亮眼，比如前文提到的，發生在紐約大巴上的“雲推理”，時隔15年的雙重殺人事件，以及飛機、新幹線列車上的“密閉空間殺人事件”，綜藝節目現場的“直播殺人事件”等等。很多情節設計放到今天再來看，依然不落俗套。

S3E36 飛機殺人事件 – 玉置浩二。

S1EP9 超能力者殺人事件 – 石黑賢我喜歡這部劇的另一個原因在於和如今許多賣弄獵奇成分的犯罪劇和推理劇不同，《古畑任三郎》對血腥場景向來是點到為止。弱化犯罪過程中的暴力和成人向元素的同時，盡力增加娛樂性。
簡而言之，這是一部適合閤家歡的推理劇。部分集數，比如S2E22 真假人物殺人事件 甚至可以當成喜劇來看。風間杜夫飾演的兇手堪稱全劇最倒黴的犯人，被古畑耍得團團轉，讓人笑到停不下來。誰讓三谷是寫喜劇出身的呢，這點包袱簡直是手到擒來。

被古畑纏上的犯人，沒有幾個不崩潰的輕懸疑，重博弈的劇本，無形間也拉高了對演員演技的要求。
從最開始的不屑、冷漠，到故作鎮定、內心驚慌，再到自首後的釋然、動情，犯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在觀眾眼裏都是戲。看田村正和和各路明星大腕的互相飆戲，無疑是種享受。一想到從此往後，我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在一部日劇裏看到那麼多熟悉的面孔，我就不由地感到遺憾。

S1E11 電台DJ殺人事件 – 桃井薰。

S1E01 漫畫家殺人事件 – 中森明菜關於《古畑任三郎》，想説的還有很多，卻又不知從何説起，不如就此停筆。從1994年第一季播出，到2008年特別篇古畑最後一次出現在片頭，過了整整十四年。看着老爺子兩鬢的白髮和嘴角的皺紋，心裏滿是不捨和懷念。
感謝田村正和、三谷幸喜和所有參與拍攝的演員，感謝你們打造的《古畑任三郎》出現在了我的童年。

古畑任三郎 1994

古畑任三郎 20082018年，田村正和正式宣佈隱退，就連隱退的理由也相當有風度：
“對我個人來説，已經夠本了。《眠狂四郎》我從二十多歲開始演，一直演到四五十歲，但是二月的《眠狂四郎 TheFinal》我看了完成前的試映，感覺這樣不行，也不想看到它在電視上播出，這種感覺只有我知道，我知道這樣不行。”希望老爺子身體健康，安度晚年。在我心目中，熒幕上從此再無古畑任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