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牆下種植爵士樂的人
—— 張柯
張柯
職業貝斯手
都是來自於偶然
Local本地:您是科班畢業嗎?
張柯:不是,我是美院的。
Local本地:什麼時候開始接觸音樂的?
張柯:小時候學過小提琴,後來就不學了,太苦了。然後家裏面説反正得學,你不學這個就得學點那個。然後就學畫畫,上了美院附中。那時候搖滾樂比較風靡,大家都喜歡,所以從那時候又開始接觸音樂了,就開始彈貝斯。十幾歲的時候,上大學的時候也一直彈,有那麼一丟丟即興能力,也沒怎麼認真玩過搖滾,就去酒吧歌廳晚上去幹幹活,後來就慢慢的…也沒從事過美術這個工作,大學畢業就已經當職業的樂手了。
Local本地:小時候怎麼就喜歡搖滾樂?
張柯:人傳人嘛,那個時候就是磁帶,也沒有網絡。聊天的時候,年紀大點的會有這方面的信息,那個時候也知道爵士樂,但是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Local本地:印象中自己聽過的第一張關於搖滾樂的磁帶
張柯:外國的那時候也不認識英文,也不記得名字了.中國的最早的那就是崔健,八十年代末吧,那時候齊秦也算是搖滾樂。
Local本地:為什麼會選擇貝斯?
張柯:那時候九幾年,我還在上學。家裏人不太可能花好幾千塊給你買這東西,沒比現在便宜。而且那時候收入很少,你肯定什麼樂器都買不了。家裏人不可能讓你不務正業,要你好好學習。但是我們家在京劇院,文藝單位嘛,旁邊鄰居們有這個,我只能借來一把貝斯,所以就選擇了貝斯。
Local本地:誰是你的啓蒙?
張柯:對我而言不存在啓蒙,小時候學小提琴,老師就是我們院的。因為歷史原因,早年間這些交響樂團都在京劇院,別的地兒不太可能出現這些西方音樂。
Local本地: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爵士樂的
張柯:大學差不多快畢業了吧,有哥們在上海音樂學院上學,然後就把這些信息帶過來。我當時並不喜歡,但當時樂隊裏的,比如鍵盤這些和聲樂器,他們就比較感興趣。而且從小學古典,肯定是更追求技術層面上的東西。爵士樂需要很高的門檻才能學習,他們當然喜歡。但貝斯這門樂器,在傳統爵士樂裏是比較重要的,如果沒有這個的話,別人也沒法學,所以大家就拉着我一塊兒,莫名其妙反正就開始了。
Local本地:那時候從心裏接受了嗎?
張柯:沒什麼接受不接受的,但也不是很喜歡。既然哥幾個在一塊説玩吧,那就玩唄,跟哥們兒結夥一塊到哪兒到哪兒,遊戲一下而已,沒想那麼多。
Local本地:那時候西安有其他玩爵士樂嗎?
張柯:據我所知是沒有。可能也有過,但沒成型,我們其實也沒成型。
Local本地:爵士樂和搖滾樂對你而言的區別是什麼?除了技術上。
張柯:這個,以我的文化程度還有點回答不了。沒那麼高的文字上的表達能力。搖滾樂在我淺薄的理解裏,它是人的情緒上,精神層面上的某一種宣泄。爵士樂是一種訴説,有點像比如説古典,或者像是某些流行歌,訴説的話內容很多,當然宣泄的內容也有很多。
當年離家的年輕人
Local本地:以前都在什麼地方演出?
張柯:大學畢業我就去上海了,後來回來過,斷斷續續的,我就去北京了,待了十幾年,北京我演出最多的地方是東岸。
Local本地:為什麼選擇去上海玩爵士樂?
張柯:去上海那我也不配叫玩爵士樂。因為西安我學不到,上海有人,人家是真的會。那兒有一個起碼我認知範圍內好的土壤。我是可以學到東西的,所以我才去。第一次是被哥們拉着去的。後來大學畢業,我決定,我不想在西安這樣子,就是沒事兒乾乾活兒,我就搬去上海了,01年。
Local本地:那時候上海的爵士樂氛圍怎麼樣?
張柯:肯定不像現在這麼繁榮,但那個時候上海要和西安對比的話,那可能比現在的差距要大得多。所以在那裏邊不取決於演出的人,而是看演出的人,所以才會滋生市場。有很多外國人,他們會這些東西,因為這玩意兒它是純舶來品,在中國還幾乎不太有歷史,很短的時間很少的人在玩這些東西。其實當時北京,你比如崔健樂隊的劉元,這都算是中國爵士樂的…怎麼説呢,先驅。但當時我都不太知道,我只知道上海,我的這些哥們他們在上海音樂學院上課,他們大概知道這圈子,所以我就去了上海。
Local本地:在上海待了多久?
張柯:待了半年,然後又回來了一陣兒,然後又去了,前前後後好幾年吧。
Local本地:什麼時候決定去北京的
張柯:08年,我三十歲的時候。因為在上海我就認識了北京的音樂家們,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彈Double Bass了,哪兒都比較缺貝斯手。特別是Double Bass這麼專業的一個樂器,所以就把我叫過去了,然後一待就待了十年。
張柯:那住過太多地兒了,北漂嘛。城裏也住過,後來大多年在通州住。
Local本地:那個時候北京和上海哪兒的爵士樂氛圍好?
張柯:這玩意兒嘛,此消彼長的。這幾年這兒冒出來幾個人,可能看似這兒就會更好點,沒什麼定數。但是可能和地域文化也有關係吧,北京就是更純粹一些。現在我覺得都挺好的,但是因為疫情原因,北京因為是首都,管理的會更嚴格一些,這些特定原因就導致比如像東岸,中國最老牌最傳統的也是在國際上最知名的爵士樂酒吧,現在它還是開不了,所以這算是一種損失吧。
Local本地:為什麼後來選擇回到了西安
張柯:有我個人的原因吧,家在這兒,老婆也在這。她比我提前回來幾年,不太想在外面呆了,你要是想純粹做爵士樂的話,收入很微薄的。那在北京也好,上海也好,你想要安家是絕對不可能的。立足都不太有可能。這就是現實性的因素,加上父母年紀也大了,想在旁邊守着,各方面原因我就想着,總得有個頭嘛,凡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且現在交通方便,不想過去那種,你搬回來就隔絕了。現在就是有演出就能出去,只不過你生活的重心可能變了。 但這也只是生活,不是工作的東西。
沒興趣當個傳播者
Local本地:除了演出排練,平常會做什麼?
張柯:練琴。這行練琴比較重要,你得保持一個練習的狀態。其實我練的不多,我都不好意思説這種話,有點口號標榜。但是狀態我認為很重要,不在於你一天練多少,但你不能給自己安排太多其他事,得把自己相對騰空一點兒,簡簡單單的,腦子裏也沒有別的,聽聽音樂然後琢磨琢磨。其實我現在練習的時間很少,但是練習之前你總得琢磨琢磨要練什麼,不能盲目的練,我也不是初學者,不可能像一個孩子那樣去練習。
Local本地:去過很多城市演出嗎?
張柯:其實國外沒有很多,但可能是因為成本和各方面的關係,比如國外特別好的音樂家來中國演出,人家樂隊貝斯手來不了,然後我就有很多這樣的演出機會。
張柯:那就太多了,比如我可以跟這行裏的,説誇張點,這個星球上最好的人一塊演出,難忘不?以我現在的這個能力,要是放在紐約,那一定是不可能的。就比如我是一唱戲的,我跟中國最大的名角兒一塊上台,相當於這樣,每一次都是難忘的。因為你可以在上邊學到太多太多東西。
Local本地:和他們一起演出是什麼樣的感覺?
張柯:台上我就不想那些多了,不能心有雜念,享受那音樂就好了。從專業的角度上來講,盡力去配合,去參與,去創造。你有幾斤幾兩重,你就使幾斤幾兩的力氣。
張柯:我比較懶了,就是腦子裏想了很多,但沒有把它記錄下來。所以我身邊好多合作者也都是這樣評價我,説我太懶了。
Local本地:最近在聽什麼?
張柯:瞎聽吧,傳統的現代的,而且很多都不是爵士樂。我也不用一一列舉了,反正現在就是比較平和,什麼都願意接受,聽的東西就比較雜,不像年輕的時候。
Local本地:有什麼推薦的嗎?
張柯:沒什麼推薦。因為這東西吧,我其實沒興趣當一個傳播者,我只幹好我這一畝三分地的事兒,我就已經比較滿意了。我對別的東西其實不太有什麼興趣。現在網絡這麼發達,你要真對這東西感興趣,那你就看看爵士樂歷史,裏面有太多的名字你都可以去搜索,那些都是大師,你想聽誰都行,不用我推薦什麼。
Local本地:還有其他愛好嗎?
張柯:沒什麼其他的,就比較索然無味一個人。
Local本地:爵士樂為什麼在全世界範圍都是小眾
張柯:對,全世界都特別特別小眾。大家總以為在中國沒這土壤,其實在中國我覺得還行,在國外人可能更不聽這個。我覺得可能跟中國音樂形式少有關係吧。其實現在已經無法界定音樂形式了,不像過去搖滾樂就那麼所謂的兩三樣,現在我都叫不上名字,可能大家都叫不上來名字。分支越來越多越來越萬象,站在巨人肩膀上肯定看得更遠。現在爵士樂的定義也不好定,因為種類太繁雜太多了。有一點我倒是能説出來,它的受眾羣體小是因為品鑑門檻稍微有點高。我覺得有點像汽車,價錢越貴,你享受的質量就越高。但是汽車裏面也分功能性,有拉貨的,也有F1,那不是誰都能開的了的。那汽車廠家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去做大眾根本不懂的事呢,因為這行需要發展需要技術儲備,需要嘗試創新。因為技術職業的門檻高,所以它一定離大眾很遠,但大眾還是會在這個上面得到好處。
Local本地:爵士樂在未來會不會被更多大眾去接受?
張柯:不可能。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點,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需求。對我來説,我這年紀,只需要一個舒舒服服能代步的車就行了,我幹嘛要管那麼多事。我覺得大眾的心態應該是這樣,世界也越來越多元化,文化上的分類也會越來越所謂純粹。不像過去就隨大流,全中國人可能都會唱一首歌,因為那首歌太有名了。現在的年輕人根本就不是這樣,你愛聽什麼關我屁事。大家都很有個性,追求自我的東西。我喜歡的就喜歡,不喜歡的不關我事,而不會盲目的從眾跟隨。產生的很多獨立的東西,你比如説自媒體,所以可能任何東西將來會越來越小眾。所以爵士樂既然趕上這時代,且它這門檻又比較高,你要不知道里邊兒那些個門門道道的,換我我也不愛聽,我什麼也聽不出來為什麼要聽它,那除非我假裝。
張柯:如果一個人願意假裝的話,最終他把自己也給騙了。我倒是沒假裝,我以前是不喜歡。但是從眾心理,哥們説一起,沒你玩不了,那出於大家在一塊,你不能掃興,得有哥們兒義氣。然後玩着玩着,慢慢就開始懂了,最後你這門檻兒也就邁過去了。所以就算假裝也沒什麼不好的,起碼對於我這樣的從業者而言,就跟早年間人喝紅酒摻雪碧一樣,現在這東西也普及了,也不是高不可及對吧。少喝那麼一丟丟,對健康也有好處,我覺得總歸是個好事,比完全排斥要強。
Local本地:所以現在你是熱愛爵士樂的?
張柯:那當然了,不然我也幹不了這麼多年。還有就是我在這上面得到甜頭了,我知道里面的這些個東西了,那我當然熱愛它了。
Local本地:這個甜頭是什麼?
張柯:那我估計和你説三天三夜也説不清,除非你會。因為藝術這東西是精神層面的,説不清道不明,它不是那種表面的喜怒哀樂。就跟你發呆一樣,那一瞬間是屬於你自己的空間,別人是進不去了,可能藝術不太一樣的就是,你這種狀態可能把大家也能帶進去。
Local本地:你會有音樂風格上的鄙視鏈嗎?
張柯:沒有,完全沒有。我只對音樂能力有鄙視,而不是對音樂風格。因為任何一種東西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反正以我目前,我沒有資格去評判任何一樣東西它的存在性的合理性。
Local本地:怎麼看到這個所謂的鄙視鏈
張柯:我覺得和音樂風格沒關係,跟年紀有關。年紀輕的時候永遠是批判性的看這個世界,特別是喜歡搖滾樂。但慢慢隨着生活,你妥協的東西越來越多,千萬別不承認,要是裝了就傻逼了。你都妥協了,你在那看誰不份兒呢,追求了世俗的東西,就別再標榜別的東西了。誰不喜歡錢,所以真實性最重要。隨着年紀,有的人離理想越來越近,有的人越來越遠。大家有一個共性就是,你妥協的東西越多,你的煩惱就越多。上有老下有小,到了這年紀,你早已經不是一憤青了。
Local本地:你憤怒過嗎?
張柯:憤怒過呀,比如小時候我覺得很多不公平的事兒,社會的不公,行業的不公,我存在的小圈子裏的不公。那個階段以我的認知我的心智,那一定是讓我特討厭的。但共存嘛,這世界沒有所謂絕對的公平,沒有完美。如果你不能靠一己之力把它消除,那你憤怒也是沒有用的。我説這可能有點消極,但我沒有辦法,只能去習慣,我並不是個偉大的人,那人家有偉大的,比如説像老崔,他到現在還是抱着批判的態度。
Local本地:怎麼看待憤怒的年輕人
張柯:那不應該的嘛,我年輕的時候也那樣,憑什麼對人家説三道四,憤怒總比逆來順受強。即使偏激也好總歸是有了思想,經過歲月的積累學習,他才能去完善這個思想。這是個人的修行,是命運。
Local本地:會懷念年輕時候的自己嗎?
張柯:我還沒到那年紀,等到了那年紀,你再跟我聊這個。
爵士樂在西安
Local本地:西安的爵士樂氛圍怎麼樣?
張柯:越來越往上走,但是因為這的樂手資源比較少,所以相對來説比較難一點兒。其實全世界都是這樣。大家都覺得爵士樂這東西是美國的,但現在來看,爵士樂只能説紐約。全世界所有爵士樂的好手都在紐約。中國也是,要麼在北京要麼在上海,因為那的就業幾率比較高。有很多演出機會,所以大家都聚在那。因為幹這行也得吃飯,但這兒除了Meeting Jazz,就再沒有了,這是唯一所以也就是這些人。
張柯:這沒有什麼強求的説法,這玩意兒就是人做的,給人聽的。只要有人就行,跟地兒本身沒關係。我不知道爵士樂跟西安有什麼聯繫。但我自己是西安人,我清楚西安這個文化底藴有多強,在西安做這些個演出,老祖宗留下來的這城牆什麼的,這就已經很有味兒了。起碼針對於一場演出,它是特牛逼的一個地兒,你看那些國外有名的爵士音樂節,它都是在一個古老的文化背景下,它才能有那個味道。
玩爵士樂的窮人
Local本地:爵士樂對你生活的影響是什麼?
張柯:讓我變成了一個窮人。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影響。但是對我的眼界來説是一個好事,幫助我提升了好多,不光是音樂本身的東西,看待問題看待事物的方式,對你的價值觀,人生觀,意識形態都有幫助,會多維思考了。
Local本地:所以,音樂真的會塑造一個人嗎?
張柯:得看你玩到什麼程度,如果你只是接觸到了皮毛的東西,那是一定不會的。所謂氣質上的東西,你是一修鐘錶的老師傅,在你印象裏肯定是老花鏡在腦門頂着,農民伯伯應該曬的黝黑,你的工作決定你是什麼樣的。
Local本地:一個人的藝術高度會影響他是怎麼樣的人嗎?
張柯:這説不好,那人家要是一天才,但他就是一混蛋,人品不行,幹各種缺德事,那老天爺賞他這碗飯,你還真沒轍。但那都是極個別的,咱在書裏面見過。現實生活裏,我認識的這些人裏,沒有。玩樂隊和踢足球一樣,是個集體活動,如果你不在乎別人的話,台上這些樂隊,你也玩不到一塊。一定是要有取捨有犧牲,你不能説這天下就我一人,其他都是傻逼。你要是那樣,你藝術成就能高到哪兒去。該你出來擔當的時候你一定得冒出來,該你退後做掩護,你就得幹這事。能在這事兒上取得一些成績的,他一定是明白這事兒的人。別人也不是傻子,他一天看不清你一年還看不清你嗎。等大家都看清你的時候,你就沒得玩了,還談什麼藝術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