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反轉!反轉!直到瘋魔
◎楊時暘
近幾年來,西班牙的懸疑片愈發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語氣,它迥異於美式懸疑和東方懸疑,成為了一種非常特殊的所在。在影迷圈中引發討論的《女屍謎案》,被大眾所熟悉的《海市蜃樓》,還有聲名大噪的《看不見的客人》,西班牙懸疑幾乎一步一個腳印地完成了從小眾到主流的進程,成為了小語種、小投資卻獲得了大聲量、大回報的典型。這一系列故事背後都有着“反轉王”導演奧里奧爾·保羅的操刀。而這部《無罪之最》,由於是《看不見的客人》的原班人馬創作,從定檔開始就備受期待,它也確實老實本分地按照導演奧里奧爾·保羅的既往風格又玩了一把繁花似錦的反轉大戲。
某種程度上説,《無罪之最》可以當做西班牙懸疑片的模型和樣本來進行分析,它已經成為了類型中的類型,即便把所有對白都消聲,將所有字幕都遮擋,只從光影、美術、鏡頭調度和剪輯等角度去看,也能立刻判斷出這是一部來自西班牙的懸疑片。所有的顏色和光景,甚至鏡頭特寫的角度都成為了一種簽名式的風格。
其實,《無罪之最》並不是一個從基因上就屬於西班牙的故事,它改編自美國著名類型小説家哈蘭·科本的同名原著。講述了馬特在一次夜店的衝突中失手將另一個男孩推倒在地,導致後者當場死亡,他因過失殺人入獄服刑,出獄後,生活終於逐漸走上正軌,但卻意外闖入了妻子埋藏的一個巨大秘密之中。
西班牙懸疑片——尤其是導演奧里奧爾·保羅的懸疑片——最典型的特徵就是毫不吝惜地給出一次又一次強烈的反轉,不到最後一秒,反轉不會停歇,幾乎不給觀眾任何喘息的機會,你會覺得所有預期都被翻覆,所有最初的角色定位都被拆解,以至於會讓人感到這樣的反轉設計近乎刻意,那一切都像是導演在炫耀智商。
人們普遍將西班牙懸疑片的這種反轉盛宴定位成“燒腦”,但實際上,這一切被推到如此極端的境地,更接近於一種感官的、肉身化的直接體驗,它的“滿溢”、它的應接不暇已經不能再讓觀眾的大腦跟着參與其中,而只能瞠目結舌地等待下一次反轉的投餵,這讓西班牙懸疑逐漸演變成了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感官爽片”。
具體到《無罪之最》,它既延續了這樣戲劇性反轉所塑造出的商業趣味,又堅持使用了一種第二人稱獨白的人物小傳模式,這種模式把故事切成一段一段,每一個出場者都不再有主次之分,而都在一個時間段內成為“主角”,既主宰自己幸運的一段,也因此主宰整體故事的一段,成為整個故事的一道伏筆,一種催化劑,也承擔着最後殘酷的結局。這種設定方式讓這個最有商業味的懸疑片出現了一絲作者性。
最初,馬特出場,進度條迅速地劃過了他前史中的數年,在短暫的明媚和穩定之後,跌入了四伏的危機之中。人們會認為他在監獄中不為人知的經歷是這一切危險的源頭,但很快,其他人物漸次登場,馬特似乎反轉成最無辜的一個。桀驁不馴的女警攜帶着父親自殺的秘密;自殺的修女愈發顯露出深不可測的背景;行為詭秘的國家特別罪案科警察,黑幫的前打手,退休的前探長,曾經的脱衣舞女……越來越多不可思議、看上去毫無關聯的人被莫名串聯到一起,這成為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但最終,你會發現,黃雀又成了蟬,而最初的蟬其實才是食物鏈頂端的生物。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的秘密背後都還有另一重秘密,彼此嵌套、遮擋,幻化出化學反應。這故事的每一集都成為了一段獨白和絮語,在其背後,命運徐徐展開,每個人都戴着面具生活在當下,自以為掩埋的秘密從未真正消散,如今,過去又捲土重來,開始吞噬自己。
這一類西班牙懸疑片之所以成功,其實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將所有“深刻”的東西都悉心掩藏,從不會喧賓奪主地搶了懸疑外殼的風頭,這樣做反而得以讓人們注視那斑斕外殼下灰暗的內核。就像《無罪之最》所做的一樣,在不斷反轉的刺激之後,顯露的是一重重黑色的社會議題,那些被奴役的女性,那些系統性的腐敗,那些根植於人心深處的殘暴與荒蠻。
總體而言,《無罪之最》中都是悲情的故事,有關於女性重新奪回自己命運時所要付出的代價與犧牲,有關於這世界上宿命般的不公。這故事中的女人都是善良的,她們被脅迫、被毆打、被迫逃亡隱匿,最終捨身往死、寬宥救贖彼此,但其中的男人貪婪殘暴、生殺予奪。
西班牙懸疑片的成功絕不僅僅是幾個個案形成的偶然爆款,也不只是導演奧里奧爾·保羅自己的功勞,它幾乎形成了一種系統性的公式,指導着從色彩到鏡頭,從炫目的反轉設計到嚴肅的內核主旨,它不可避免地會有匠氣,會有過於濃郁的人工雕琢之感,但雕琢到如此境界,已經讓眾多創作者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