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佳音、楊冪新片:一半隻活在台詞裏的反派,太高級
很喜歡《刺殺小説家》,虛幻和現實兩條線的對應互文關係有意思,有很龐大的解讀空間、也有強烈的風格化表達。
《刺殺小説家》擁有商業大片的一切必備元素,並沒有止步於普通類型片。
且不論影片中小説影響現實一虛一實兩條線交互影響的複雜玩法是否開立了互動型影片的某種新支流、新玩法,《刺殺小説家》還做到了感官刺激之外的形而上層面的表達和折射。
明明是一部工業化的動作大片,但路陽導演甚至滲透了作者電影式的個人表達痕跡,最奇妙的是這兩部分之間也並不違和。
一,戲中戲中戲:雙重設定的互文。
《刺殺小説家》影片虛構了虛構和現實兩條線索,有戲中戲中戲、虛構之虛構的嵌套結構。
(“電影中的現實世界”這個表述字數太多,下文直接寫作古裝、現代裝部分)影片中古裝、現代裝兩大部分,角色一一對位、人物關係切入點相當複雜,但影片的節奏捋得很清晰,場景很有代入感。
董子健飾演的小説家路空文,和雷佳音飾演的關寧一同站在樓頂,心生虛妄之感站在邊邊上,天台、墜樓這樣的老套梗、影視劇裏早就出現過千百遍,但看《刺殺小説家》路空文站在那裏、就是讓人很緊張。
同樣是打戲,關寧打“會放電”的能力者,狠厲中有笑點“木地板、橡膠手套絕緣”;
打放電er的同夥,有刀刀到肉的兇猛、也有認錯人的烏龍好笑、機警聰明。
換個角度來理解,雷佳音的角色所謂特異功能,扔石頭的力道和精準程度都異於常人,和武俠電影裏武林高手的設定本質上非常接近。
武功天下卓絕、不能讓沈煉、關寧們擺脱底層棋子的困境,在蒼涼境地裏為求生求光求愛求親情而搏命,在深淵裏往上攀爬的一口氣,悲劇感很抓人。
路陽導演電影裏的打戲一向是好看的,帶着狠厲、疼痛質感的好看,引起不適感的好看(褒義)。
不是看過就忘、爽過就算的類型,而如同在幽暗隧道里、峽谷裂縫裏的一束光,拍出了“螻蟻的英雄感”。
《繡春刀》裏錦衣衞沈煉絕望的血色痛楚,《刺殺小説家》裏少年空文要蕩平赤發鬼的憤怒,關寧失去孩子的痛苦,都帶着“人間地獄”般的苦色調。
某些時候路陽和曹保平導演似乎有些異曲同工,都很擅長拍底層困獸的兇狠和絕望,拍被踐踏的“螻蟻感”。
曹保平導演更寫實、更直接,而路陽導演似乎更擅長借設定敍事的殼子做折射。
二,赤發鬼:無形的陰影式氛圍。
影片中赤發鬼挑起各坊之間的鬥爭,燭龍坊大戰白翰坊的大場面、讓我後背發涼。
集體殺戮的興奮感,盲目侷限的可悲可嘆可恨可憫,叫人毛骨悚然。
誤入歡樂人羣的少年空文,以為這是燭龍坊裏的一場節日慶祝活動,不得不跟隨眾人一起對赤發鬼頂禮膜拜;
此後,他驚覺人羣如此歡樂興奮並不是節慶氣息,而是對殺戮對爭鬥的“變態”的集羣歡愉。
一邊是箭簇齊飛、刀槍如影,幼童在衝鋒陷陣中成為屍體,一邊是戰車上的舞女們身姿曼妙、舞蹈輕快,跳着宣揚着愉悦着美化着暴力。
這是用多少抽象的哲學名詞和概念辯論都未必能講明白的悲憫、反諷、隱喻,《刺殺小説家》居然用畫面講通透了。
在很多場合看見“特效好”這個標籤,很多時候我們容易誤會特效好只是工業層面上的商品因素,是故事的外包裝;看完《刺殺小説家》才明白,“特效好”在電影中的多層體現、骨血肌理內涵高度有機、很難切分。
表層是視覺上的逼真感、大場面的震撼質感,裏層則是赤發鬼叫人膽寒的陰影籠罩式表達。
前者在《刺殺小説家》有諸多優秀範本,天上火龍飛來、地上戰車依次排開,殺意四散、戰鬥場景毀天滅地;
後者比如少年空文發現整齊落座的紅甲武士夜間全是行屍走肉、傀儡,左推右搡讓看似不可戰勝的武士們如同玩具般倒向兩邊。
紅甲武士們如同傀儡一般,尖利的頭顱形狀、起初一度讓我誤會這是什麼人身雞面怪物穿着鎧甲出現。
強調的是弒殺、對指令的高度服從和盲目執行,是“非人性”色彩。
坊裏的百姓們,一個路人老爺爺、一位路人孩子,最初遇見少年空文之時、他們都是温和良善的尋常鄰居模樣,誰知道一場爭鬥之後他們顯露出的嗜血混亂的另一面,叫人不寒而慄。
遠山霧靄濛濛,江邊高樓林立,遠景鏡頭中樓宇如同雕塑又如同墳墓般的視覺觀感,僅僅是幾秒鏡頭、就讓人印象深刻。
坦白説關於赤發鬼,我對活在台詞裏的虛的無處不在的赤發鬼更有感覺,真實形象出現之後、個人觀感反而更平一些,彷彿從“不止是類型電影”回到了“優秀的動作片”。
“虛”的角色、隱形的控制力量、惡毒觀念的滲透,是很難拿捏的高級質感,這部分《刺殺小説家》完成度超出預期。
當然實體赤發鬼上線之後,也依舊是成熟的類型片橋段,通過“那不是鼓聲而是心跳”很有戲劇性表達出角色多龐大。
(沒有説特效或者動作戲不好的意思,只是虛指比實體形象更能帶給我壓抑的恐懼感)
現代裝部分,於和偉飾演的大boss對應赤發鬼,操控棄女“你就是被你爸媽拋棄的垃圾”踐踏別人最深的傷口、為自己所用,欺騙關寧“六個人裏有一個是你女兒”,和赤發鬼如出一轍的操控感:大奸大惡卻披着一張陽光普照的人皮假面。
虛妄慾念的集合體、盲目倒灌的統治方式,鎧甲之上肉身戰鬥力爆表、嗜血靈魂卻如同行屍走肉。
很多有野心的影片都試圖設定類似的反派,企圖用這些看起來更玄的概念包裝空疏的正反派對峙,但往往都流於表面、叫人徒生尷尬。
但《刺殺小説家》影片裏赤發鬼形象正式出現之前的部分,通過活在台詞裏的赤發鬼、真正拍出了“以神之名出現的魔”神秘不可言説、兇殘難以言表的既視感。
《大護法》的陰影籠罩質感無處不在;動畫《養家之人》裏風聲鶴唳、無辜之人動輒獲罪,小女孩和家人膽戰心驚不敢言説;
《繡春刀2》裏的諸多錦衣衞、隨時拿着個小本子記錄、打報告剷除異己,影片中輿論生態惡劣、“好好説話”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刺殺小説家》裏少年空文接近、聽説、知悉赤發鬼的過程,同樣有這樣的質感,讓人想到《1984》這樣的作品。
兩部《繡春刀》,路陽導演在武俠框架中寫透了對江湖廟堂的絕望,《刺殺小説家》中他又通過赤發鬼的角色,在人-鬼-神的格局裏,點醒了對信念、偽信念、披着信念外衣的殘暴理念的隱喻。
舒心結語
路陽導演明明拍了那樣晦暗絕望的人心鬼蜮,卻依舊讓少年空文這樣勇敢、讓普通中年loser關寧這樣不普通。
一人一甲(敵轉友)、一個半大少年帶着一個年幼女童,走向最黑暗絕望的赤發鬼的深淵,吹響最堅決也最温暖的笛聲。
流離世間的少年啊,魑魅魍魎再多、深淵再深、也別放下你的筆你的刀,神魔也掐不斷你心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