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一切景語皆情語”,華人導演李安為何如此會拍西方電影

由 巫馬言 發佈於 娛樂

  《理智與情感》是1995年英美合作,華人導演李安執導,艾瑪·湯普森、凱特·温斯萊特、休·格蘭特共同出演的電影,改編自簡·奧斯丁同名小説。講述各象徵着"理性與感性"的姐妹倆曲折的愛情故事。李安使用中國藝術的表現手法,日常化的敍事,詮釋了細膩、浪漫的愛情,並着重表達了女性意識的覺醒。

  "一切景語皆情語",李安的詩意鏡頭語言

  瑪麗安與威樂比的故事,有三處呼應。第一處是相遇、訣別。李安導演借鑑中國古典藝術中"寓情於景"的手法,使用大遠景建立距離感,將瑪麗安"感性、外放"的特質投入空曠的大自然中。而色調卻是灰暗的,暗示這段情並不明朗。

  兩次山坡的場景,皆是瑪麗安的愛情寫照。爬坡時烏雲密佈,瞬間大雨,而她卻是欣喜的,這時遇見了威樂比。雨水是情感的象徵,如瑪麗安的愛情來勢洶洶。

  瑪麗安第二次上山坡,是對愛情的訣別。李安還是給了大遠景,同款烏雲、大雨,廣袤的綠色中渺小成一個白點的瑪麗安,她的悲傷,也融進景色中。"最初"與"最後"的景還是一樣,而情感卻變了。

  第二處呼應在威樂比出場、離場。他第一次出場就是在山坡上,卻被重重迷霧遮住,似乎暗示了這個男人無法被看清。

  結局時,威樂比在山頭眺望,含淚黯然離場。遠處是瑪麗安婚禮的喜慶場面,一喜一憂,形成鮮明對比。他策馬消失在山坡盡頭,同樣是寓情於景,側面表達了威樂比對瑪麗安還是有真情的。

  第三處呼應是詩。李安通過簡簡單單的一個"詩"的意象,就區分了三個男人的形象:愛德華的平淡無趣,威樂比的聲情並茂,上校的穩重平實。

  反覆出現的那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正是威樂比和瑪麗安愛情的象徵——"心靈契合,突破阻礙,説變心就變心,哪能算是愛,不,愛是永不褪色的印記縱有狂風暴雨……"

  狂風暴雨,不正是前文提到的第一處呼應嗎?可見李安在意象的安排上,環環相扣。從異口同聲背詩,到瑪麗安獨自雨中誦詩,在詩的起落中,一次愛情儼然走向了落幕。

  威樂比和瑪麗安對"感性"的表達趨向一致,都是外放的。瑪麗安心情不好,都是往出跑,跑進大自然去消解情感,天氣也應景地隨她變化;而她的對照組,姐姐埃莉諾,難過時卻是習慣內縮,縮在房間裏,理智思考,在壓抑中消化。

  這一點,轉換為鏡頭語言,就是"門框"的存在,門框作為畫面的"出口",隨着鏡頭的拉遠而逐漸變窄,代表埃莉諾宣泄感情的出口也在變窄。

  瑪麗安與埃莉諾的對比,在同一幕也出現過,讀詩環節,色調為暖黃,燭光照明,而在這温馨的一幕中,設計小細節來顯示"理智與情感"的衝突,是比較容易忽略的。

  瑪麗安受不了愛德華的朗誦而直接打斷他,並滿懷熱情地給他示範,背景中的妹妹已經睡着;鏡頭一轉,我們看到愛德華的反應,皺眉,不太領悟的樣子;下個鏡頭轉到埃莉諾,她繼續着手裏的針線活,一副"幹嘛為難他"的表情笑了笑,但什麼也沒説。李安通過一件件小事的細節之處,彰顯姐妹倆生活中的感性與理性。

  忠實改編,被李安刪掉的吻戲

  扮演埃莉諾的演員艾瑪·湯普森,也是本片的編劇,她花了五年時間打磨劇本,因此《理智與情感》在當年獲得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她選擇忠於原著的改編方式,保留了小説中的故事和衝突加以凝練,讓每個人物從書中"立"了起來。

  尤其是,最小的妹妹瑪格麗特,小説中她並不是重要人物,形象也比較扁平。而電影中她的樹屋、世界地圖、擊劍,還有她的一頭羊毛卷,讓她看起來活靈活現。這都歸功於編劇的巧思,可見艾瑪的演技與才氣並存。

  有趣的是,艾瑪·湯普森的丈夫是飾演威樂比的格雷·懷斯。可是,艾瑪在寫劇本的時候,給自己和休·格蘭特寫了一場吻戲,不幸被李安刪掉了。因為故事中,埃莉諾始終是剋制情感的形象,吻戲似乎不太符合本片委婉的抒情特點。

  休·格蘭特的演技一直在線,在本片中飾演的英國紳士愛德華,總是緊張畏縮,被道德束縛着情感的內斂形象,戲份較少,只有開頭和結尾出現。

  一直以來休·格蘭特的角色多元,可以説是"可鹽可甜"了。從1987的同性題材的《莫里斯》飾演愛上同性好友,不斷在道德和自我間掙扎的男人。那時的休,唇紅齒白。

  1992年著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的情愛片《苦月亮》中,休飾演被勾引,又被雙重背叛的可憐男人,結局驚人反轉,休在其中像一隻"小狼狗"。

  1999年大火的經典《諾丁山》,休與女明星茱莉亞·羅伯茨大談童話般的愛情。那個帥氣的書店老闆形象,文藝氣質濃厚。休總是在嘗試新的角色,作品不斷,看得出資源一直很好,倒是近些年作品漸少,有些可惜。

  同樣資源很好的凱特·温斯萊特,更多人印象中的她,還是《泰坦尼克號》中那個丰姿綽約的蘿絲。而我認為在《理智與情感》中的她最漂亮,渾身充滿浪漫氣質的靈氣和熱情,拍攝時她只有19歲,滿到溢出來的少女感。

  當然,蘿絲是成熟的美,就是更豐滿了一些。本片中她形容威樂比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抱起來了,就會自動對比聯想到小李子(萊昂納多)抱她的樣子。

  凱特·温斯萊特還有許多經典之作,2009年她終於憑實力之作《朗讀者》拿到了奧斯卡影后。

  女性意識的覺醒,平凡化的男性形象

  李安之所以能把《理智與情感》拍得好,有一部分是他與簡·奧斯丁文學創作風格非常接近,温婉、知性、細膩,又帶些距離感,悲喜交加的情感模式也很相似。他們都能通過家庭倫理、婚姻生活,探入到人心的內核。

  而這內核的驅動力,我認為就是理性與感性的分別。

  從埃莉諾與瑪麗安可看出,兩姐妹天生性格相異,雖然最終埃莉諾的一場爆哭,讓她釋放理性;瑪麗安嫁給上校,也算收起了她愛情至上的心。看似兩姐妹的性格互有調和,趨於中間值。可其實,都是人情世故罷了。上校也説,看清現實也有可能一蹶不振,能免則免。

  18世紀的英國鄉下,仍然是男權社會,女兒無法繼承遺產,最好的方法只有嫁個好男人。因此女性在當時不被重視是常態,也沒有資本。而《理智與情感》卻着力塑造各樣魅力的女性形象,電影也強化了這一表達。

  勤儉持家,擔起"一家之主"重擔的埃莉諾,是理性、獨立、堅強的女性形象;瑪麗安則敢愛敢恨、個性鮮明,是感性、聰慧、有才的女性形象。兩種對立又統一的性格,體現了女性意識的覺醒。

  女性意識也體現在突破傳統的婚戀觀。埃莉諾厭惡為了錢而結婚,比起錢,她更看重人品;瑪麗安與當時傳統女子不同,她追求激烈、奔放的愛情,意在找尋志趣相投的靈魂伴侶。

  李安將這兩位個性與觀念都極為突出的女性形象搬上熒幕,有意表達女性獨立、自由,在理性與感性的天平上掌控自己命運的主旨。

  傳統的電影中,被注視的女性以動作、姿態滿足男性的慾望,包括穿暴露的衣服。同時女性不被允許展現自己的慾望、需求。但女性主義的電影卻反其道而行,女人可以為了被注視而展現自己的美麗,則女性有選擇成為主導的權利。而男人也將屈從於女人的注視,成為被注視者。

  本片中的男性形象,都不免被女性們"挑選"的目光所注視,瑪麗安與埃莉諾在房間中討論愛德華如何;一開始全家都很喜歡威樂比,而埃莉諾卻説看他怪怪的;包含大家都説上校不錯,和瑪麗安很配,也會背後議論他的過往戀情。

  愛德華、威樂比、上校,他們各有優缺點,配瑪麗安與埃莉諾,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完美,並沒什麼了不起的。這其實是平凡化的處理,不算弱化,也非英雄化。李安通過真實呈現他們性格或行為上的缺陷,對比體現出男女的平等,並非只有一方有優勢和權力。

  結局姐妹倆的婚姻都擺脱了金錢和社會地位的束縛,李安以現當代的視角,富有中國藝術特色的鏡頭語言,與生活化的敍事方式,完美地詮釋了兩個世紀以前的女性主義的覺醒。

  (文:MO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