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007動作片往事:和“爛片王”一起拍《勇闖奪命島》的日子
世界上曾差點了少了一位007,多了一位曼聯球星。
肖恩·康納利23歲時,效力於一支愛丁堡的球隊,有一天他在與演員們的足球友誼賽中,給曼聯傳奇馬特-巴斯比爵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位老特拉福德主帥在賽後直接上前發出邀請,希望他可以加盟曼聯。隨即曼聯向他開出了一份25英鎊週薪的合同,但他卻拒絕了曼聯的邀請。
後來這位好萊塢巨星迴憶説:“我真的很想接受曼聯的邀請,因為我喜歡足球。但是我意識到,一名頂級球員到30歲時就已經過了巔峯,而我已經23歲了。所以我決定成為一名演員,事實證明那是我最明智的決定之一。”
的確非常明智!拒絕曼聯9年之後,英國電影界計劃把一部弗萊明的小説改編為電影,身手矯健風度翩翩的肖恩·康納利被確定為主演,並首次在第一部007電影中説出那句後來50多年裏風靡世界的台詞:“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10月31日晚,這位“007”系列詹姆斯邦德的第一位扮演者去世的消息傳來。被證實於昨晚睡夢中離世,享年90歲。
現任007扮演者丹尼爾·克雷格發表聲明説:“聽聞真正的影史偉大人物之一去世,我感到深深的悲傷。肖恩·康納利爵士將以邦德,以及許多別的東西,被人們所銘記。他定義了一個時代。”
《007:無暇赴死》是丹尼爾·克雷格主演的最後一部007電影,下一任007至今仍未確定,在電影一度傳出定檔之時,某外媒趁機做了一個【你最喜歡邦德演員】的票選活動,第一輪對決就是肖恩.康納利和丹尼爾.格雷格,康納利以56%的得票率戰勝克雷格,並最終被評為史上最受歡迎的邦德。
肖恩·康納利扮演007的日子距離這代觀眾過於遙遠,國內觀眾最熟悉的康納利電影,其實是他進入90年代最後拍攝的幾部電影,最經典的叫《勇闖奪命島》。
當年已經66歲的康納利親自上陣完成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場面,國內流量明星最愛的替身那套把戲,老爺子是瞧不上的。
影片導演、被國內影迷親切稱作“賣拷貝”的邁克爾·貝懷念他説,“他教會了我很多,肖恩就是傳奇。對我,對其它很多人來説都是如此。”邁克爾·貝寫道:“肖恩,你教給我的東西遠比你意識到的要多。直到今天……”
“馬天尼,要搖均,不要攪拌”雖然007是一個手拿殺人執照、喝馬天尼都有講究的優雅特工,但肖恩·康納利其實就是窮小子出身。
他1930年8月25日出生在英國蘇格蘭愛丁堡的一個窮苦工人家庭,家中小到只有兩個房間。父親的收入是每週2英鎊,母親靠給富人家庭當女傭掙錢,收入完全不夠全家人開銷。
他14歲開始兼職送牛奶,17歲參加英國皇家海軍,退役後從事過鋼鐵工人、築路工人、勤雜工、泥瓦匠、服務員、救生員、夜店保鏢等各種社會底層的體力活。
窮到不行的時候,他去給愛丁堡藝術學院當人體模特,一個動作擺45分鐘,七先令的酬勞。
因為身材強壯,他被“南太平洋”歌舞劇團吸收為龍套演員。當時沒想過當演員的康納利不會料到,這將是他命運的轉折點。
當時一位“南太平洋”歌舞劇團的女演員卡洛爾·蘇帕爾説,第一次見到的肖恩就是個“遊手好閒且討人厭的流氓”。
後來她成為了這個“討人厭的流氓”的第一任妻子。
正是她教會了康納利從方法派入門表演。然後康納利開始在各個劇組開始從龍套到配角的生涯。
1957年的《惡虎撲羊》片場,快收工的時候,在演員表上排名第十的康納利跑到導演特倫斯·楊面前,畢恭畢敬地問:“先生,這部影片能為我帶來成功嗎?”
楊心裏知道這片子拍砸了,但他很看好面前這個渴望成功的小子。“他是一顆未經雕琢的鑽石,充滿野性的力量,就像伯特·蘭開斯特和柯克·道格拉斯。”
四年後,英國電影公司開始為邦德選角,康納利雖然也進入了邦德最終試鏡人選的名單,排名卻並不靠前。
但上帝在此處為康納利開了金手指。
小説作者伊恩·弗萊明和製片人柯比·布洛科裏共同欽定了一位導演執導第一集007《諾博士》,他就是特倫斯·楊,在最終定角時,這位一直記着當年那毛頭小夥的導演説出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話:“肖恩·康納利,他聲線不錯,更重要的是,一出場就特別有範兒。這種特質我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克拉克·蓋博。”
這句話令康納利拿下了007的角色,但他還不是007。
32歲的肖恩還是個粗人,007可不是,揚只有從頭塑造康納利,從吐字的方法到走路的步幅,到上流社會的待人接物,甚至是使用刀叉的儀態也要重學。
他甚至帶肖恩去著名的Turnball & Asser服裝店裁西裝,給他做一身穿着睡一晚上都不會有褶的西裝。這一切完成以後,康納利才成為影片中那個最優雅的英國紳士。
強壯的身體、無可抑制的男性荷爾蒙氣息,再加上熒幕上前所未見的英國紳士範兒,這一切共同促成了第一部007電影的大獲成功。
康納利由此成為全球矚目的大明星。
然而才拍到第三部《金手指》(1964)時,肖恩·康納利就對這種由打鬥、飆車、爆炸和調情構成的間諜電影感到“厭煩和失望”了。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演員,不能只活在007的世界裏。
1967年6月12日,第四部007電影《雷霆谷》英國皇家慈善首映禮,伊麗莎白女王握着他的手問:“這真是你最後一部邦德電影?”
他望着女王的眼睛説:“恐怕是這樣,陛下。”
最終,他與挖掘自己的伯樂鬧翻,公開宣佈將不再扮演詹姆斯·邦德。
合約到期後,007換了喬治·拉扎貝出演,結果第六部《007之女王密使》票房慘敗。
片方不得不重新求回康納利來主演1971年的《007之金剛鑽》,看在片方誠意和錢的份上,康納利決定來一次謝幕演出。結果影片再度刷新了007的票房紀錄。
康納利人生中最後一部邦德電影是1983年的《007外傳之巡弋飛彈》,這部豆瓣6.8分的電影沒有被列進正式的《007》系列之中,票房也平平,但卻貢獻了又一位性感的邦女郎金貝辛格和邦德電影中少有的喜感配角——“憨豆先生”羅温·艾金森。
但即使康納利自己也感覺到,屬於自己的007時代結束了,只是新的動作片時代還要再等等。
007“勇闖奪命島”進入70年代後,肖恩參與的《黑獅震雄風》、《本可成為國王的人》、《羅賓漢與瑪麗安》等電影都反響平平,哪怕是參演了奧斯卡提名電影《東方快車謀殺案》也沒打開局面。
直到1987年,他與凱文·科斯特納、羅伯特·德尼羅兩位實力派合作,才憑《鐵面無私》重新打開戲路,電影不僅帶給他一座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盃,更重要的是讓他重新找到了巨星魅力。
看了他表演的斯皮爾伯格找他參演了《奪寶奇兵3》,演哈里森福特的老爸,這個固執、頑固又妙趣橫生的角色被他演得神采飛揚,電影的劇本也相當精彩,最終影片蓋過了《蝙蝠俠》,奪得了當年的全球票房冠軍。
至此康納利完全證明了自己的票房價值和老牌硬漢的明星魅力,而一部幾乎所有中國影迷們都看過的動作大片和一個好萊塢90年代的動作片黃金時代就在不遠處等着他,雖然一開始這些都沒他什麼事兒。
1995年,阿諾施瓦辛格拍完了卡神的《真實的謊言》以後,收到一個手寫劇本。
電影邀請他飾演一個叫做“古斯比”的角色。施瓦辛格想了一晚上,推了這部戲。
一是劇本是手寫的,感覺有點沒誠意。更重要的是 “古斯比”是個化學博士,他覺得自己身上沒有哪一點像個化學博士。
施瓦辛格不演,劇本被打回來重新改。
編劇沒辦法,只好採用好萊塢編劇的老辦法——找大牌編劇當劇本幫手,他們通常不參與署名,但會為劇本潤色一下。
其中一個幫手叫昆汀塔倫蒂諾,他刷刷刷提筆潤色了一下,比如電影中化學專家感染病毒,必須把插一根針劑插入胸口救命的惡趣味劇情,就是致敬他自己的《低俗小説》。
結果新改的劇本老闆很滿意,果斷掏出7500萬美元,找來一位31歲的年輕導演拍,電影取名叫《勇闖奪命島》。
這位才拍過一部電影的導演叫邁克貝,多年以後被中國影迷稱為賣拷貝或者爆炸貝。
最終飾演化學博士的是後來成為了爛片之王的尼古拉斯凱奇,由於當年凱奇還沒成為動作明星,之前演的都是《逃離拉斯維加斯》這樣的文藝片,主創覺得必須再找一個正兒八經的動作明星壓陣。
這次有了康納利的事兒。
當年還沒拍出《變形金剛》的邁克爾貝卻在這部電影中發揮了自己極致的導演才華。整部電影片長100分鐘,由2900個鏡頭組成。每2,5秒鐘就會切換一次畫面。
整部電影就像一輛高速前行的列車,又燃又炸。
最重要的是,此後的任何一部好萊塢動作片中,再無如此整齊又精彩的演出。
康納利在影片中亮相第一個鏡頭,牢房裏放着《莎士比亞》、《孫子兵法》,銀白鬚發、渾厚嗓音,坐牢坐得悠然自得,一個大氣雍容、沉穩睿智的老間諜已經躍然熒幕之上。
影片為已經66歲的康納利設計了以下動作戲:老間諜在洗澡時候偷了一根浴繩,而後在天台理髮,理髮完後假意和仇人“一笑泯恩仇”,然後繩子一拉,用力一推,仇人被吊在了高樓,自己則順着繩子逃出酒店,開起一輛黑色悍馬逃生,一場“速度與激情”之後,半條街被炸了個底朝天。
儘管邁克爾貝找到海豹突擊隊作顧問的動作戲逼真精彩至極,但多年後觀眾記憶最深的依然是那首著名的《Rock house jail》BGM下演員們精彩的表演。
無論是漢默將軍在妻子墓碑前放下胸章的悲涼一吻,還是結尾古斯比和梅森告別的一刻,或是古斯比最後的獲救鏡頭,都永留觀眾心裏。
《勇闖奪命島》一共拿下了3.35億美元的全球票房,不及任何一部《變形金剛》的全球收入,但它的成功之處在於賜予一部動作片中的每個角色“情感”,哪怕是放到今天再看,電影也沒有一絲“老舊”感,而是照樣令人熱血沸騰。
其中的關鍵就是肖恩·康納利、尼古拉斯·凱奇、艾德·哈里斯共同在一部極品動作爽片中奉獻了奧斯卡級別的極富尊嚴感的表演。
在劇本紮實,人物性格紮實,角色化學反應方面,影片堪稱所有商業大片的教科書。
這之後邁克爾貝又拍出許多賣座動作片,尼古拉斯凱奇逐漸在爛片的路上一去不返,康納利以69歲高齡和邁克爾道格拉斯太太合演了《偷天陷阱》後,再未參演傳統動作片。
後來好萊塢的動作片還在一部接一部地拍,超級英雄們在特效助陣下飛天遁地,並不斷創作出新的票房紀錄,但那個經典動作片時代,似乎隨着那些巨星的退場,留在了過去的歲月裏。
他帶走了一個經典動作片的時代相比年輕時代的007,許多中國觀眾反倒更愛康納利年老後的那些角色,哪怕是1991年《羅賓漢》結局時他客串一分鐘的“獅心王查理”都照樣星光萬丈。
與當紅明星們相比,他的珍貴恰恰在於一種過時。
觀眾能很明顯察覺到他是上一個時代的動作片明星,帶着一種與當代演員不同的氣質與珍貴。
在這個流行鋼鐵俠這種玩世不恭動作英雄的時代,很難想象那個時代的動作明星打人也要保持着優雅。
康納利幾乎所有成功的角色幾乎無一例外是秉持正義信念的老牌硬漢,他將天生的雄性本色和固執一起融入那些不死的動作神話,成就了自己獨一無二的魅力。
而且許多評論認為,肖恩·康納利的演藝生涯要比007本人的特工生涯還豐富多彩。
比如1958年的《春夢留痕》。他與大牌女明星拉娜·特納合作,結果招來了其黑幫男友斯托姆帕納的醋意。
有一天斯托姆帕納忽然闖進拿着一把槍闖進片場,直指正在演戲的男女主角,導演已經被驚得目瞪口呆,結果更加戲劇化的一幕在後面:康納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了這位黑幫老大的手槍,反鎖了他的手腕,而這一切都被嚇得忘記停機的攝影師拍進了鏡頭,接着這位電影明星像007一樣笑着對導演説:“這一段還要剪掉嗎?”
這些實實在在的故事都驗證了肖恩·康納利1965年接受《花花公子》的採訪時回答的那個問題——“你對女人是否很有一套?”他説是的,但自己從來不是個好色之徒。當然不用,誰會不愛上一個現實版007?
對肖恩來説散發魅力只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就像演戲和他年輕時做過的鋼鐵工人、築路工人、勤雜工、泥瓦匠一樣,都只是謀生的手段而已。
但老牌動作明星至少做到了幹一行,愛一行。
在整個007生涯中,肖恩靠天生的體魄完成了絕大部分動作場面,拍攝《007之霹靂彈》時,他親身上陣拍攝水下鏡頭,差點被鯊魚吃進肚子裏。
雖然多次在拍攝中因為意外險些喪命,但他從不言退縮,一直到69歲拍攝《偷天陷阱》,還穿着厚重的夜行裝吊威亞,親自上陣拍飆車戲和潛水戲。
難怪跟他合作的凱瑟琳·澤塔-瓊斯説,“他是所有女人的偶像,我覺得他比30年前更有魅力。”
進入老年時代,肖恩·康納利的魅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了幾何級數的增長。
拍過《十二怒漢》的好萊塢大師級導演西德尼·呂美特評價他説:“他真的太讓人驚訝了。他沒有什麼虛榮心,因此根本沒必要擔心他演出的是英雄還是混蛋,他就是那個最性感的人。”
這位最性感的動作英雄一直拍到了2003年的《天降奇兵》後,終於淡出大銀幕。
2006年,76歲的他切除了腎臟的腫瘤,但看上去依然健壯矍鑠,許多影迷一直盼望着他能迴歸,哪怕客串出演也好。
只可惜直到他90歲這一年,沒有任何一部劇本能夠成功説服他。2005年11月11日,美國電影學院授予肖恩·康納利終身成就獎。
2008年,78歲的肖恩·康納利在愛丁堡書展上推出了自傳《身為蘇格蘭人》,並正式宣佈退出影壇。穿上蘇格蘭裙的康納利,依然那麼帶勁兒。
回到今年8月,肖恩·康納利才剛剛過完自己的90大壽。鏡頭中的他,頂着一頭白髮,依然是個性感老頭,許多國內觀眾最愛的007皮爾斯.布魯斯南向這位前輩送上了生日祝福,他曬出兩人合影並寫道:“1964年,我是個11歲的愛爾蘭男孩,剛下飛機就去看了電影《007之金手指》,你是我邦德創作的靈感來源。”
在大部分影迷心中,肖恩·康納利早已成為一個時代男性審美的經典,他推動了現代動作電影大片的誕生,並最終留在了那個還沒有被漫天特效覆蓋的經典動作片時代。
2017年,第三任007 羅傑·摩爾去世,享年89歲。隨着肖恩·康納利逝世,007諜報員的名單上,又少了一位,但新一代007,很快會來。
跟007相比,肖恩的人生或許更加跌宕起伏、更激烈、甚至更危險。而他泰然自若,在睡夢中過完一生。
他離開的那天,所有好萊塢的院線緊閉,上一部大型動作片《信條》折戟沉沙,除了疫情的原因,最大的問題,還是不夠動人。
《勇闖奪命島》的最後,“老好人”古斯比選擇放走了梅森,肖恩飾演的梅森對古斯比豎了一個大拇指,然後轉身離去,天涯海角,再無蹤影。
現在看來,那就像對一個好萊塢經典動作片黃金時代的告別。
紅了一輩子的肖恩説過,當演員沒什麼了不起的,這種説法被無數保鏢和粉絲前呼後擁的流量明星們永遠不會明白。但老牌的英國紳士懂得有人喜歡是幸運,得到了觀眾厚愛,唯有以工作來報答。
於是乎一生娛樂大家,盡職盡責,年近七旬吊威亞自己親自上陣,沒有半句怨言,這樣的動作英雄就算離去也了無遺憾,哪怕是最後的告別時刻,傷感中也帶着圓滿。
只是看着滿屏特效越來越震撼的大片卻失去了當年那種震撼感的影迷,總免不了在回憶裏撿起《勇闖奪命島》那一幕:一個被關了幾十年的老間諜一個左勾拳將年輕後生打翻在地,然後習慣性地扶了扶作戰服的衣領口,彷彿他還是那個為英女王服務的,必須穿着定製的Turnbull & Asser才能好好工(撩)作(妹)的“環球進出口公司”007號職員詹姆斯邦德。
那麼高貴的矜持,以後的動作大片裏,都不會再有了。
那麼,再見了,007。謝謝你帶給我們的經典動作片時代。
請天堂給這位老牌紳士一杯馬天尼,“要搖均,不要攪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