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水滸傳》寫盡了酒肉,堪稱酒肉文化史。有酒有肉就離不開酒館,當時酒館林立,酒旗招搖,引得好漢們饞蟲上來,再也邁不開步子,非要坐在酒館吃肉喝酒,不然如何對得住快意人生?
魯達遇到史進的時候是在茶坊,兩個人相認之後,魯達挽着史進的胳膊出了茶坊,要到酒館去喝酒,路上遇到李忠。以魯達的脾氣,肯定嫌棄茶坊的小家子氣,要想招待朋友,非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可,再不濟也要三杯兩盞淡酒,以示友好。幾杯茶或這幾碗茶是上不了枱面的,也不能用來招待綠林的朋友。酒館裏有賣唱的金家父女,因為哭哭啼啼惹惱了魯達,也因此牽出拳打鎮關西的事件。酒館成了英雄們聚會的場所,也成了魯達扶危濟困,仗義疏財的地方。
魯達變成魯智深的時候,成了從五台山的和尚。他偷着下山,要尋酒喝,見一個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進去要酒喝,店家不敢賣,又看到另一家酒館門前挑着的酒旗,就心裏犯癢癢,一問才知道,酒館不敢賣給僧人酒,又看到杏花深處,市梢盡頭,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來。金聖嘆夾批道:“比前二家,酒定粗惡矣,不然,何故是個草帚。總之要極寫魯達久渴思漿光景,胡亂茅柴,勝於長行粥飯也。”魯智深撒謊説自己是遊方僧人,店家才敢賣給他酒。有酒卻沒肉,魯智深看到牆角砂鍋煮着一隻狗,就要了半隻狗,扯着狗肉蘸着蒜泥吃,一連吃了十碗酒,又喝了一通酒,帶着吃不了的一腳狗腿,跌跌撞撞爬到五台山上來。
林沖被好友陸謙誘騙,説是到陸謙家喝酒,其實到了一處叫做樊樓的酒店,然後陸謙讓一個人通知林沖娘子,就説林沖喝酒喝得不省人事了,林沖娘子跟着那人到了太尉府前巷內一處人家,沒見到林沖,卻等來了高衙內。如此一來,那處酒店偏偏成了陷害林沖的幫兇。無獨有偶,當林沖被髮配的時候,陸謙把押解公人董超和薛霸叫到酒館,給他倆十兩金子,要他們在路上結果林沖的性命,如果他們能把林沖臉上的金印揭回來做個見證,就可以再得到十兩金子。只是事情沒那麼順利,酒館的陰謀被魯智深一聲斷喝給消滅了。同樣,董超、薛霸押解盧俊義啓程之前,也到了酒館,接受霸佔盧俊義家產的管家李固的賄賂,李固給他倆兩錠大銀,如果他們能在半路害了盧俊義性命,並且把盧俊義臉上的金印揭回來做個表證,那麼他倆還可以得到五十兩蒜條金。這次兩個人就沒那麼幸運了,當他們按照酒館陰謀行事的時候,被燕青用弩箭結果了狗命。
看來酒館的陰謀靠不住,在亂世,英雄們的武力才是最可靠的。
林沖因為救過牢城營旁邊開酒店的店家李小二,平時又善待他,李小二才對他説出陸謙和管營、差撥在他的酒館密謀害他的事情來。酒館人流多,店家也是見過很多世面的人,如果要想保存什麼秘密,還是不要到酒館去説事,以免隔座有耳。不過也不盡然,很多好漢藉助酒館掩藏行跡,成功地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活動,還能拉攏好漢,一起投奔水泊梁山。
智多星吳用説服阮氏三雄的時候先是在水邊的一處酒館喝酒吃肉,他們入酒店裏來,都到水閣內揀一副紅油桌凳坐下,要了一桶酒,四盤菜蔬,十斤花糕也似的肥牛肉。吳用吃的不多,阮氏三兄弟狼吞虎嚥似地大吃一通。阮小七到船上弄了一桶小活魚,在灶上安排了,盛做三盤,端了上來。四個人又吃了一回,天色晚的時候,吳用尋思:“這酒店裏須難説話……今夜必是他家權宿,到那裏卻又理會。”酒店裏不能説打家劫舍的事,更不能説入夥梁山泊的事。這一點,吳用還是知道的。
好漢武松並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他從柴進家出來,宋江和弟弟宋清一送再送,最後在官道上的一處小酒館喝酒吃肉,做個分別。宋江還給了武松十兩銀子,以此拉攏武松。武松到了景陽岡的時候,天色向晚。看到一處酒店,挑着一面招旗,上面寫着“三碗不過岡”。武松進去之後,不聽店家勸阻,一連吃了四斤熟牛肉,喝了十八碗被稱為“透瓶香”的後勁十足的酒。店家勸他不要過岡,他就是不聽,自己獨自過景陽岡,赤手空拳打死一隻白額吊睛猛虎。如果沒有酒店那四斤熟牛肉和十八碗酒,武松無論如何也不能拽開手腳,揮動鐵拳打死猛虎的。
武松要替施恩奪回快活林的時候,要求從施恩家到快活林一路無論遇到多少酒館,都要進去喝三碗,叫做“無三不過望”。到了快活林,只見“丁字路口一個大酒店,檐前立著望竿,上面掛著一個酒望子,寫著四個大字,道:‘河陽風月。’轉過來看時,門前一帶綠油欄杆,插著兩把銷金旗;每把上五個金字,寫道:‘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一壁廂肉案、砧頭、操刀的家生;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灶;去裏面一字兒擺著三隻大酒缸,半截埋在地裏,缸裏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間裝列著櫃身子;裏面坐著一個年紀小的婦人,正是蔣門神初來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裏唱説諸般宮調的頂老。其實,最值得稱道的酒館還是快活林的酒館,不但有酒文化還有美豔婦人,更有英雄故事。
還有大名府的翠雲樓,排場很大。“卻説時遷挾著一個籃兒,——裏面都是硫磺、焰硝,放火的藥頭,籃兒上插朵鬧蛾兒——踅入翠雲樓後;走上樓去,只見閣子內,吹笙蕭,動鼓板,掀雲鬧社,子弟們鬧鬧嚷嚷,都在樓上打鬨賞燈。”有專門的樂人伺候客人,還有很多人去湊熱鬧,連同解珍解寶也混進來。翠雲樓不但成了好漢們喬傳打扮匯聚的場所,也是時遷放火的最相宜場所。好漢們看到翠雲樓起火的信號,就開始抄傢伙,襲取大名府了。
其他的小酒館諸如戴宗、李逵下山請公孫勝時打尖的小酒館,李逵偷着吃肉喝酒,卻要戴宗吃麪。戴宗、楊林邀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楊雄的石秀到酒館喝酒吃肉,其實是在為水泊梁山結識自家兄弟,邀他一同入夥。由此,小酒館成了綠林英雄們混跡人羣,打隱語,對暗號,商量事情的場所。
至於幾處黑店,諸如大樹十字坡孫二孃開的黑店,揭陽嶺上李立、童威、童猛開的黑店,水泊梁山下朱貴開的黑店,靠賣摻了蒙汗藥的酒麻倒客人,打劫客人錢物,然後把客人的人肉當成牛肉來買,到底不是正經酒店。值得一提的是旱地忽律朱貴在水泊梁山下開的酒店,除了是黑店以外,還負責招兵買馬,接待新入夥的兄弟,打探官府以及綠林的消息,必要的時候還能調動一部分水軍,端的是功能齊全的前沿哨所。
除卻黑店意外,讓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景陽岡前的酒館,以及快活林上的酒店。這兩處都有好漢武松的行跡,也都因為英雄武松而馳名。
一部《水滸傳》,酒館多於飯館,酒肉多於飯食。設若沒有酒館,好漢們就真的無法生存了。有了酒館,好漢們才有了消息來源,容身之地,交流之地,酒肉來源,力量來源,草莽文化的來源。通觀一部書,酒館才是情節轉換至關重要的關節,也因此承載太多好漢們大醉的夢想,當然也是陷害別人的隱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