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清末土豪怎樣學外語?官員出訪之前要抱抱佛腳

由 卯秀珍 發佈於 八卦

  大英帝國特使馬戛爾尼伯爵曾奉命覲見乾隆皇帝,請求互通商貿,卻吃了閉門羹,無奈悻悻而返。走時,馬戛爾尼拋出狠話:“中國至少在過去150年裏,沒有改善,沒有前進,或者更確切地説反而倒退了;當我們每天都在藝術和科學領域前進時,他們實際上正在變成半野蠻人”,“最終它將重新墮落到野蠻和貧困的狀態”。失望與諷刺之情溢於言表。

  果不其然,半個世紀後,鴉片戰爭爆發,英國人用堅船利炮轟開了中國的大門,英吉利的商品、貨物和資本像潮水一樣湧入中國。隨之而來的,當然還有英語。作為社會精英的政商人士不得不開始想方設法地學英語,以便與世界溝通。

  皇族:九五之尊,“壓力山大”

  清廷的自大與保守,讓世人詬病不已。但在大清國二百多年的基業中,有2.5位皇帝曾大膽地張開雙臂擁抱歐羅巴文化。第一個是一手締造“康乾盛世”的康熙皇帝,另一個是在積貧積弱的國運中試圖通過“戊戌變法”來扭轉時局的光緒皇帝,剩下的半個皇帝就是“亡國之君”宣統了。

  康熙在與俄國進行《尼布楚條約》的談判中,逐漸意識到精通俄語與拉丁語人才的重要性。回京後,他於1708年設立“內閣俄羅斯文館”,讓八旗子弟“專習俄羅斯文字,以備翻譯”。到雍正年間,又從四譯館中分出“西洋館”,“招滿洲青年專修拉丁文”,以《華夷譯語·拉氐諾話》作為教材。《華夷譯語》本是洪武年間官方編纂的一部蒙漢對譯辭書,後來逐步擴充收錄語種,成為中國近代早期外文譯漢文的官方辭書。可笑的是,《華夷譯語》沿襲了歷史上漢譯佛經的體例——外文詞條都是以漢文注音,如“Don‘t answer at random”(別亂説)注音為“洞脱,唵五史為,阿脱,而藍道姆”,其教學效果可想而知了。

  兩個世紀後,康熙的八世孫光緒皇帝就聰明多了。極具維新思想的光緒學習英語熱情很高,每日清晨四點就開始上課,在閲讀和寫作方面都表現出相當的悟性,但口語卻糟糕至極。他計劃用英語做新年獻詞,並致函各國公使。無奈,公使們不給面子,紛紛婉言謝絕。雖然不得已身為“傀儡”,但他以九五之尊帶頭學習“嘔啞嘲哳難為聽”的“蠻語”,還是提高了英語在宮中的地位,紫禁城內很快掀起了學英語的時尚。

  1917年6月,張勳率五千辮子兵在北京擁護溥儀復辟。雖然鬧劇很快消停,但小皇帝的教育問題卻被提上了議事日程。李鴻章之子李經邁適時向小朝廷推薦蘇格蘭人莊士敦擔任帝師,教授溥儀英語。溥儀對英語學習抱有極大興趣,第一年主要學習英文單詞和一些淺顯的口語對話,用的課本是《英文法程》;隨後開始讀《伊索寓言》、《金河王》、《愛麗絲漫遊記》以及許多英文短篇故事和西洋歷史、地理;莊士敦還會把日常用語、童話、成語故事和很多儒家經典名言翻譯成英文,融入到日常的教學中。溥儀的英語水平進步很快,最後能用英語翻譯《四書五經》,莊士敦相當滿意。幼年時的英文學習,給溥儀打下了良好的基礎。1945年東京審判時,溥儀面對法官的英文質詢,對答如流,不需要戴同聲傳譯的耳機。


  1926年溥儀、婉容與威林頓夫婦、莊士敦在天津張園的合影

  康熙皇帝設立的四譯館和俄羅斯文館最終成了“擺設”。到了晚清,在外交場合,清政府不得不僱用外國人擔任翻譯。這些外國人往往是各國使節的翻譯,也可能是在華的傳教士,但有一點共性是,他們在談判過程中總是使用各種伎倆為本國謀利益。迫於這種情況,清廷在奕等人的奏請下,率先在京滬穗三地設立了同文館,致力於培養精通外語的高級人才。各地水師、船政、鐵道等學堂也紛紛開展外語教學。

  官員:出訪之前,抱抱佛腳

  “睜眼看世界第一人”林則徐是中國維新思想的先驅。他很早就意識到中國在科技上的落後,為此,他注意“採訪夷情”,派人專門收集澳門出版的外國人辦的報紙書刊,並把出身低下卻懂英文的人招入欽差行轅。

  為獲得關於西方的第一手資料,55歲時,林則徐開始自學英語。怎奈當年沒有音標,林則徐學習只能靠死記硬背。一年十二個月的名稱、常用的專有名詞、英文數詞、各種外幣單位及英美等國駐粵官員的姓名都在林則徐的背誦範圍內,但佶屈聱牙的英語發音着實讓林則徐為難了一番,為了便於記憶,他利用漢字給英文單詞注音,比如在China的後邊註上“柴諾”,doctor後注“諾克拓”,trade注“吐烈”。

  到了晚清,皇權已被架空,國家權力牢牢掌握在漢族地主階層手中。雖然李鴻章喪權辱國,但他仍是“大清帝國中唯一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強一爭長短之人”。李鴻章是著名外交家,他不會外語,卻深諳“臨時抱佛腳”之道:每每出使之前,都會找翻譯學幾句寒暄語,現學現賣,倒也應酬得來。

  有一次出使沙俄之前,李鴻章又請來翻譯,想故伎重演。怎奈俄漢發音差異巨大,李鴻章怎麼也記不住。最後,索性在隨身攜帶的扇子上,用漢語記錄了俄語發音:“請坐——殺雞切細”(Садитесь),“謝謝——四包錫箔”(Спасибо),“再見——大四位達理也”(Досвидания)等等。雖説方法不考究,但溝通效果卻不差。二戰後的雅爾塔會議上,丘吉爾也用現學的俄語向斯大林打招呼,結果斯大林聽了之後毫無反應,倒是蘇方的翻譯打破僵局,詢問丘吉爾:“首相閣下,您説的英語,怎麼我一句也聽不懂呢?”

  曾國藩次子曾紀澤將這種用漢語注音的學習法發揚至極。《翁文恭公日記》記載:“詣總理衙門,羣公皆集。未初,各國來拜年。餘避西席,遙望中席,約有廿餘人,曾侯與作夷語,啁啾不已。”畢竟不是正規的教育,雖然此時的曾紀澤可以“啁啾不已”,但是真正的美國人説他的英語確實“流利但不合文法”。


  商人:英漢夾雜,“洋涇浜”語

  如今,當中國人還在地球的一端搖頭晃腦背誦着“How do you do”時,地球的另一端,美國人早已用“Long time no see”相互寒暄。昔日的古典雅言正在逐漸淡出美國人的口語,Chinglish竟成了一時風尚。其實,這種“畫虎不成反類犬”的英語,最早可以上溯到中國商人的口齒間。

  自《五口通商章程》簽訂後,中國東部沿海及長江沿線各港口陸續開放。一時間,外商雲集,僅上海一地,剛開埠一個月,就有11家洋行,1847年增至39家,1854年激增至120多家。貿易量不斷攀升,各地商販趨之若鶩。

  由於精通商貿英語的外事人才緊缺,也為了能順利躋身上流社會,商人們不得不硬着頭皮自學起英語。在與外商交談時,連蒙帶猜、中英夾雜,再融入些上海口音,就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混合語。因為當時上海的商業機構多聚集在英法租借的界河洋涇浜兩岸,於是人們把這種“四不像”語言稱為“洋涇浜英語”。

  商人們説的洋涇浜英語中有着深刻的漢語烙印,姚公鶴先生就曾説過:“洋涇浜話者,用英文之音,而以中國文法出之也。”“洋涇浜”英語把rice(大米)説成lice,把fish(魚)説成fis,把have(有)念成hab,very few 念成welly few。若是説起整句話來,現代的人估計更是摸不着頭腦。曾有一位年輕的先生去拜訪兩位女士,中國僕人很嚴肅地告訴他:That two piecey girls no can see. Number one piecey top side makee washee, washee. Number two piecey go outside, makee walkee, walkee.(那兩位姑娘您現在一個都不能見。年齡大的一位正在樓上洗澡,年齡小的一位出門散步了)

  你千萬別以為“洋涇浜英語”是下里巴人的專利。董橋曾提到他有一次跟老上海喝茶,聽到鄰座有人很謙虛地對他的茶友説:“我只會説洋涇浜英文!”那老上海忍不住小聲説:“他也配?”可見正宗的洋涇浜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的專用語。


  “洋涇浜英語”並非上海特有,在廣州、澳門、哈爾濱、台灣等地也出現了漢語與當地通行外語相結合的洋涇浜語。1949年之後,中國各地相繼解放。在上海,洋涇浜英語也喪失生存土壤,很快退出了歷史舞台。但不要以為“洋涇浜英語”就此絕種,你早上吃的“吐司”(toast)、喝的“咖啡”(coffee)、抽的“雪茄”(cigar)、坐的“的士”(taxi)、穿的“派克大衣”(parka)都是“洋涇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