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探3》暴打小護士算不算“侮辱女性”？
近日起點男頻爽文改編的《贅婿》在愛奇藝熱播，網劇原創的“男德學院”劇情引起熱議，雖然有一小部分觀眾對網劇與原著的切割不買賬，在微博和豆瓣上呼籲抵制，但整體上《贅婿》算是保住了女性觀眾口碑。
《贅婿》男德學院
性別話題正在成為國內影視作品的“頭號雷區”。
2021年這種趨勢愈演愈烈。才過去2個月，已經有多部電影電視劇因為性別問題引起爭議。
除了《贅婿》，春節檔攬下30多億票房的《唐探3》因為王寶強的“油膩”、暴打小護士等劇情被批“惡俗、三觀不正”，成為口碑崩盤的重要原因之一；B站引進的熱門番劇《無職轉生》也因劇情涉及侮辱女性，在B站、豆瓣、微博、知乎上掀起輿論大戰，B站也被波及一度股價大跌。
甚至就連頗受好評的《你好，李煥英》，即使過了女權主義者這關，也沒逃過“直男們”在社交媒體上的冷嘲熱諷。性別話題的衝突發展到這個份上，不禁讓人想問，這到底是怎麼了？以及，應該怎麼辦？
比如，唐探3的胸部梗和暴打小護士算不算侮辱女性？對產業創作者、投資方和運營方來説，“算不算”尚可以擱置，但“會不會被認為侮辱女性”的問題已經無可迴避了。
早幾年的網文就分成男頻、女頻，動漫分為男性向、女性向。但亞文化一旦破圈，趨勢就不會再回頭，更況且影視劇原本就是面對更大羣體用户的內容產品，對內容從業者來説，性別的功課，必須要做。
影視難過性別關
《贅婿》、《無職轉生》、《唐人街探案3》是2021年開年以來關注度最高的電視劇、動漫和電影，這三部作品在過去1個月裏先後陷入性別歧視風波。
《贅婿》改編自起點同名小説，原著中男主寧毅雖然是個贅婿，但仍舊娶了8個老婆（1個正妻7個妾），是典型的男頻爽文，這種大男子主義的後宮劇情難免會讓一部分女性觀眾感到不適。
而在距離上映還有不到1個月，《贅婿》原作者“憤怒的香蕉”又因為在“網文女作者線下聚會遭性騷擾事件”中，在微博上批評要求與會男作家自證清白的網友，被大量微博網友掛上“厭女”標籤，甚至號召抵制電視劇。
但有意思的是，改編後電視劇版《贅婿》中三妻四妾這種大男子主義的情節大幅減少，反而增加了不少性別轉換的橋段，讓男子體驗封建女性的生活：比如諷刺封建女德的“男德學院”，贅婿不僅要像古代新媳婦一樣向長輩奉茶、遭七大叔八大伯刁難，還要學習女紅、廚藝和抱娃……
這種改動讓電視劇版《贅婿》贏回了不少女性觀眾，也保住了口碑。目前《贅婿》豆瓣評分7.1分，雖然低於原班人馬製作的《慶餘年》（8.0分）,但也好過同期肖戰主演的網文改編劇《斗羅大陸》（6.2分）。
但即使這樣，依然有不少女性網友因為原著和作者的原因攻擊這部電視劇，豆瓣上有約9%的觀眾給了《贅婿》1星的最低評價，從登上熱門的1星評價來看，10條中有7、8條都是衝着原著和原作者而來。
相比之下，《唐探3》就沒有《贅婿》這麼“幸運”。從豆瓣上的影評來看，《唐探3》的批評者主要分為兩類：一部分是批評劇情，往往給出的是3星或者2星的評價；還有一類批評電影侮辱女性，比如王寶強惡俗的“胸部”梗和一羣大男人毆打女護士這樣的情節，大多給出1星差評，這也導致《唐探3》的評分從最初的6.8分降至目前的5.6分。
口碑下滑讓上映前三天票房就超過30億元的《唐探3》，從第四天開始票房被口碑更好的《你好，李煥英》逆襲。根據最新的數據，《唐探3》最終票房的預測已經此前的62億元降至44億元，無望衝擊《戰狼2》的票房紀錄。
相比前兩者，主要受眾是二次元粉絲的《無職轉生》影響力更小，但《無職轉生》事件的衝擊還要在二者之上，不僅B站被迫下架番劇、宣佈整改，甚至在B站、豆瓣、微博、知乎、虎撲等平台，引發了一場圍繞二次元文化和女權文化的“豆B大戰”。
《無職轉生》改編自同名日本輕小説，講的是一名30多歲的日本尼特族被卡車撞死之後，轉生到劍與魔法的異世界後重生的故事。轉生前男主是典型的日本“噁心死肥宅”，轉生後的青少年時期也經常頂着小孩臉做出猥瑣女性的舉動。
這部作品最大的特點，是出場角色有着強烈的兩面性，比如男主既有猥瑣的一面，也有厭惡恃強凌弱的正義感和脆弱的一面；比如另一個爭議角色——男主的父親保羅，既會因為在妻子懷孕時管不住下半身出軌差點招致家庭破裂，也會為了拯救兒子和妻子而犧牲自己。
在讀者/觀眾眼中，這種複雜性塑造了更有魅力的角色，讓這部作品得以在大量套路化的輕小説中脱穎而出。但也因為這種劇情，即使在日本宅圈中《無職轉生》也曾引起極大爭議，使得這部頗有影響力的作品遲遲沒有動畫化。
為了尊重作者和原著，動畫製作公司最大限度保留了原著中人物的設定和故事情節，但也讓《無職轉生》變成了一顆大雷。而B站千萬級粉絲的動畫區UP主Lexburner就成為引爆這顆炸彈的引線，他在直播中説的一句“只有人下人才看《無職轉生》”，引來B站二次元受眾羣起而攻之，而Lex的非二次元粉絲為了維護他，則在B站、微博、豆瓣上攻擊《無職轉生》和二次元羣體。
B站下架番劇並封停Lex賬號，但這並沒能阻止事態升級。交戰雙方從Lex的宅男粉絲和女性粉絲，幾天內擴大到整個二次元羣體和女權主義者，捲入的互聯網平台也從B站發展到豆瓣、微博、虎撲、知乎，討論的範圍也從《無職轉生》這部番劇擴大到B站乃至整個ACG文化。
最終一部分女性品牌宣佈永久停止與B站合作，被攻擊平台上充斥女性歧視言論的B站也宣佈春節期間展開為期1個月的網絡環境專項整治行動，公司股價也在《無職轉生》下架當日下跌近3%。
在“相夫教子”、“重男輕女”這些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中國社會，女性在教育、職場、家庭的不平等問題依然嚴重。從這個層面來説，有着巨大影響力的影視作品從自身做起，杜絕女性歧視，將男女平等寓教於樂，是每名創作者和內容平台的責任。
但同時，女權主義擴大化的問題也值得警惕。藉着互聯網的掩飾，或出於發泄情緒，或是出於收割流量，少部分人打着性別問題的名號製造衝突，不僅無助於推動男女平權，只是在加深男女兩大羣體間的對立和衝突，將女權運動污名化。
女權擴大化遇到亞文化破圈
幾年前，國外她運動如火如荼的時候，劉慈欣曾在水木社區上分享過《三體》第二部英文版出版時的一個故事：
根據大劉的説法，海外出版社的編輯是一名女權主義者，在審查時提出了非常多涉及性別歧視的修改意見，比如聯合國秘書長是美女是性別歧視，四個面壁者都是男的也是性別歧視……最終《三體》英文版加入了超過1000處修訂，與中文版相比面目全非。
女權主義的邊界不好界定，即使存在一定的矯枉過正，也不能説就是女權主義擴大化。但打着女權旗號扇動輿論製造對立，顯然已經超出了女權運動的範疇。
比如賈玲導演的處女作《你好，李煥英》，兩個女性撐起一部好戲，收穫了30多億票房，堪稱中國電影史上最有代表性的女性作品，結果依然逃不過吹毛求疵。
問題在於，除了一部分“矯枉過正”的批評者，通過女性話題收割流量的“利己者”也不在少數。一位從業者告訴投中網，不少營銷號通過在微博、豆瓣等平台製造性別話題收割流量，是造成當下輿論環境惡化的重要原因。
反觀真正的女權主義者從來不會去做這樣的行為。比如目前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女權運動的推動者洪晃老師，前幾天反而在微博上誇了《贅婿》好看。
除了女權運動本身的問題，過去幾年國內亞文化快速破圈後，如何平衡包括兩性平等在內的社會主流價值觀，已經成為內容平台的必修課。
最典型的就是B站和閲文，前者在2020年整體破圈，從一個二次元社區搖身一變成中國最大的年輕人社區。但在大量非二次元愛好者的女性用户加入後，ACG這種亞文化與主流價值觀的衝突已經愈演愈烈。
《無職轉生》和Lex事件只是從量變引發的質變，不論是2020跨年晚會上，B站“新人”們質疑為什麼一場中國晚會有那麼多的日文歌，還是B站老用户對於平台“打壓”鬼畜、宅舞這些二次元文化的不滿，都是這場文化衝突的先兆。
閲文和其背後的騰訊娛樂也是如此。最近幾年閲文頭部IP在騰訊娛樂的運作下陸續改編成受眾面更廣的國漫、網劇和網大，但不論是男頻的爽文還是女頻的腐文，都有主流價值觀難以接受的部分。
目前來看，不論是《誅仙》、《將夜》、《慶餘年》、《斗羅大陸》，還是改編成動漫的《全職高手》等，在改編作品的選擇上出品方儘可能避開了一些存在“後宮”、“大男子主義”等雷點的作品。但只要網文改編的發展趨勢不變，類似《贅婿》或者此前的《魔道祖師》的問題只會越來越多。
也有一種觀點認為，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回到過去，網文就分成男頻、女頻，動漫就是男性向、女性向，讓亞文化在小圈子內傳播，一切就萬事大吉。
但這種想法顯然沒有考慮投資方的感受。例如《贅婿》，如果改編的時候不考慮女性受眾的感受，把電視劇做成小説的一樣的男性後宮爽劇，先不説直接放棄一半的女性觀眾，指望着通過電視劇增加訂閲用户的愛奇藝能否接受，肉眼可見的女權輿論風險就讓平台和電視劇的廣告贊助商避之不及。
同樣，不論是讓B站回到二次元時代，還是完全放棄二次元擁抱主流文化變成下一個微博，都是平台無法接受的選項。
在2020年破圈之前，守着二次元文化的B站市值只有50億美元上下，只有目前的十分之一。B站市值一年暴增10倍，不僅因為破圈後用户數激增，更重要的是年輕社區的招牌相比二次元社區更加吸引廣告主，盤活了整個B站的內容生態。
但要讓B站放棄二次元文化更不現實。根據2020年三季度的財報數據，遊戲、增值服務、電商及其他收入分別佔到總收入的40%、30%和13%。而這三大業務高度依賴二次元羣體的消費能力。
B站遊戲發行業務偏腿嚴重，主要收入幾乎都來自幾款二次元遊戲，甚至當年FGO一款遊戲一度撐起B站7、8成的營收；電商業務也是如此，B站沒搞直播電商，4個億的收入主要來自網店售賣的二次元手辦和B站周邊。
此外還有佔比近3成的增值服務，這部分主要是直播收入和大會員訂閲收入。直播還不好説，但B站大會員訂閲高度依賴死宅們的貢獻。獨家和優質的影視級內容是用户願意掏出真金白銀訂閲會員的根本，相比手握大量獨家網劇網大網綜的愛奇藝和騰訊視頻，B站主要的OGV內容都在番劇和國漫區，肯為大會月付費的自然也就是二次元用户。
既然從一開始就不是一道二選一的選擇題，那麼對內容平台來説，在原有的亞文化和主流文化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就是必須要做的功課。從這點來看，《無職》是個好教訓，《贅婿》也做出了一個好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