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4月,台灣華視籌備已久的《包青天》正式開拍,公司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線女演員們站成一排,雙手抱臂,不服氣地看着那個在角落裏化妝的外來者:
“就她啊?”“聽説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真不知道公司怎麼想的,選來選去,竟然找了這麼個人……”
這個“外來者”名叫方芳,那時她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寶媽,每天在家帶着兩隻正牙牙學語的“神獸”。
大概她自己也沒想到,短短几年之後,她會搖身一變成為影、視、歌、秀場和主持界人人豔羨的“全能天后”,還是台灣“女丑界”的開山始祖!
當天的戲很急,晚上就要開播。導演火急火燎地趕到後台,拍拍手:“都過來!劇本來不及寫,我只講一遍,都給我好好記!”
誰也沒想到,導演剛講完戲,一直在角落裏沉默的方芳突然出聲:“我有詞了!”
導演被氣笑了:“你有詞了?我還沒詞呢!跟着錄音機説一遍!”只聽方芳語速比錄音機還快,剛才導演有些地方講得急,語句不夠通順,她也能説圓了。
一線女演員目瞪口呆,導演卻很高興,一拍大腿招呼:“哎!我們演員詞有了,趕緊給她套招!”
“套招”就是讓方芳同時跟“八大門派”的演員打。方芳一邊記招式,一邊在心裏默唸台詞,所有的鏡頭一遍過,對手忘詞時她還能出言提醒。
半天下來,再也沒人敢懷疑方芳的能力。那些想看方芳出醜的女演員們,也紛紛歇了心思。
這一年方芳剛滿22歲,350集的《包青天》火遍台灣,她也憑藉“丁月華”一角一炮而紅。
隨後她又接演了《追妻三人行》《京城四少》等熱門電視劇和電影,不久後進軍台灣秀場和主持界,一路高歌猛進,勢不可擋。
2015年,金星曾在節目中向她致謝:“芳姐,你知道嗎?當初我會做這個節目,有這個膽,就是你給我的啓迪。原來一個女人在舞台上,可以同時做這麼多事!”
但一生剽悍的方芳,當時卻真誠地看着金星説:“我的人生,只是一場自救。”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她寧可放棄現在的一切,也不願打開那封改變了自己一生的信件。
離奇身世
時間拉回到1969年。這一天,出差半個月的父親就要到家,方芳滿心歡喜地跑到父母房間,幫他們擦拭桌子、整理牀鋪。
然而就在她抱起一個枕頭,抬手拍掉上面的灰塵時,卻感覺枕芯裏似乎有個異物。方芳好奇地拆開枕套,發現了一封用紅筆寫成的信。
在台灣的傳統觀念裏,用紅筆寫成的信,不是絕交,就是詛咒,而落款人卻是一個常來家裏做客的伯伯。方芳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後打開了信封。
可是剛看兩行,她卻如遭雷擊。自己不是爸爸媽媽的女兒?!寫信的這個人,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
更要命的是,親父竟然在信裏找養父索要100萬的封口費,並威脅道:如果方芳不認他們,他就到方芳剛考入的電影公司樓下蹲守,往她臉上潑硫酸!
方芳看完只覺得頭暈目眩,那些涼薄的話語,字字錐心,讓她通體發寒。
然而還沒等她消化完,汽笛聲已經在窗外響起。方芳匆匆把信封塞回枕套,胡亂用手背抹掉眼淚,又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轉身跑到門口。
看着在夕陽下彷彿被鍍上一層金芒的爸爸媽媽,方芳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頭,心裏也做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嫁人報恩
飯後母親在廚房洗碗,方芳和父親到院子裏乘涼。方芳幾次想開口,卻於心不忍,幾番掙扎後,突然瞥見父親親手為她種下的葡萄樹。
9歲那年,因為貪吃,她在鄰居院子偷摘了一串葡萄。平時最疼她的母親知道後,紅着眼睛打了她一頓。而父親也默默在她第二天醒來之前,在院子裏搭起了葡萄架。
在過去的16年裏,她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管她想要什麼,父母都會盡力滿足。
想到這裏,方芳彷彿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開口:“爸爸,我談戀愛了。”還沒等父親反應過來,她連忙補了一句:“我想早點嫁給胡老師。”
説完方芳迅速低下了頭,強忍眼淚,不敢看父親的表情。
半餉,父親艱難地開口:“方芳長大了……今天如果我攔着你,你會恨我。可是如果我不攔你,以後你生活不如意,會怨我。”聲音哽咽。平時堅強的父親,此時竟泣不成聲。
方芳擦乾眼淚,抬頭鄭重向父親承諾:“無論將來怎麼樣,我都會永遠愛您,感謝您!”
嫁人那年,方芳才16歲。這是她第一次自救。
方芳咬着牙,用自己尚且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本不該由她揹負的原罪。因為她的堅強和承擔,一場父女相殘的風波,消弭於無形。
全能天后
婚後幾年,方芳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她一口氣為夫家生下兩個兒子,每天帶娃、買菜、散步,小日子過得悠閒自在。
1974年她隨丈夫到台北聽戲,剛好路過以前的公司,想上去給以前照顧自己的叔叔伯伯們道聲謝,沒想到卻被在場的李行導演相中,安排了一個“丁月華”的角色。
導演的眼光毒辣,方芳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憑藉紮實的打戲和甜美的形象,方芳在台灣迅速走紅。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90年代初,台灣電影界迎來史無前例的寒冬,方芳的事業也跌入谷底。在無戲可拍的那幾個月裏,有人慕名而來,邀請她到秀場演出。
所謂“秀場”,就是在餐廳裏搭個舞台,台下食客們吃飯,而台上由歌手、演員、主持人輪番表演。
第一次上台前,方芳緊張地向張菲和倪敏然這兩位大佬請教,大佬們卻只擺擺手:“我們台上見!”
方芳又急又氣:“既然你們不肯對詞,那麼不如不見!”時間一到,她就率先上場預熱,又在張菲剛想上場時,用一句“方芳也是你叫的!下去!”把他吼了下去。
當時台灣著名導演賴聲川正在台下吃牛排,也被這聲大吼下了一跳。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抬頭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位 “方芳小姐”。
張菲也不是吃素的,退場後,他舉起手中的話筒:“聽説台上那女的挺不容易,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瞎子,一個是聾子”,而方芳只是聳了聳肩,當作沒聽見。
表演結束後,張菲作為主持人上台致辭,沒想到方芳氣定神閒地走到他身邊:“觀眾朋友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那個瞎了眼的兒子!”
台下爆笑,方芳繼續看着觀眾説:“大家想不想聽他叫‘媽’呀?”觀眾們紛紛鼓掌、吹口哨起鬨,而張菲也在方芳的再三“威脅”下,只得張嘴叫“媽”。
下台後,張菲對方芳豎起了大拇指。觀眾們也深深記住了這個第一次登台,就逼得“秀場大哥大”張菲認媽的“方芳小姐”。
幾年後,方芳憑藉着“魔鬼”般的嘴皮子,意外成了TVB的主持一姐。當時許多以“毒舌”著稱的主持人,都在她手下“吃過癟”。
2004年,台灣熱播綜藝《康熙來了》上,方芳一開口就讓主持人小S和蔡康永,當場下跪。
更早幾年,費玉清在《龍兄虎弟》中滿嘴“跑火車”,她更是反手拍了一下費玉清的屁股,輕輕鬆鬆鎮住場面。
她自編自導的模仿秀、笑話集在台灣掀起了一陣陣熱潮。又在別人拼命模仿她時,獨創了一套“麻將秀”,把歌仔戲、京劇和揚州小調融合在了一起,讓想“偷”她段子的人無從下手。
台灣人把她譽為“女丑界的開山始祖”和“全能天后”。最紅時,乘客們在火車站候車室裏看電視,一定得等她的節目播完才肯上車。
這是方芳的第二次自救。她雖然失去了無限包容她的父母,卻懂得了在困難面前勇敢面對,自己闖出了一片新天地。
華麗歸來
然而就在紅透半邊天時,方芳卻宣佈退出了影藝圈。
退圈之前,她曾耿直地在多檔節目中吐槽圈內的亂象:“沒嗓子當歌星,沒身材當模特,沒有表情當演員,沒有劇情當連續劇,有劇情的竟然是新聞!”毒舌起來,比金星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看不慣,方芳便瀟灑轉身,飛往美國投奔兒子去,過起了含飴弄孫的神仙日子。
可是圈裏的好友們卻捨不得她。林青霞作秀時,多次指定要她當主持人。費玉清更是直接追到美國她兒子家裏,和她的孫子孫女打成一片。
説起費玉清,就不能不提他和方芳“睡在一起”的友誼。
費玉清曾在節目中説:“我很少跟藝人睡覺,但跟方芳睡過”。方芳也回應:“我和費玉清的交往,是沒有性別的。”
原來方芳早年到台北演出時,都是借宿在好友費玉清家裏。“費玉清要把牀讓給我睡,那怎麼好意思呢”,於是只好隔着牀,兩人一人一邊打起了地鋪。
有時睡不着,他倆就通宵聊天,聊到嗨處,就跳到牀上又唱又演,折騰累了才回到各自的地鋪去睡。
因為這份“睡過覺”的交情,費玉清對方芳格外關照。無論是在她被親生父母勒索時,還是在她這次退圈風波中,都給了她最大的支持。
除了朋友們,還有一個人也一直惦記着方芳。他就是當初去台北秀場吃牛排,卻被方芳驚豔到的賴聲川。
2004年底,賴聲川準備拍《這一夜,woman説相聲》,力邀方芳主演:“沒有別的人可以替代你!”而方芳的大兒子剛好是賴聲川的粉絲,便自告奮勇地當起了“説客”:
“媽媽,我覺得你可以接這個演出,因為它可以讓你接觸一個全新的領域。”方芳權衡再三,覺得兒子説得有道理,於是連夜從美國飛回了台北。
2005年,《這一夜,woman説相聲》在台北首演,林青霞特意從香港趕過來給她捧場。方芳的一段內心獨白,看得林青霞眼淚汪汪:“好美的一篇舞台散文詩!”她環顧四周,看見很多女觀眾也和她一樣,隨着舞台上方芳的自嘲而潸然淚下。
這是方芳的第三次自救。在這之後,她再也沒有提過退休的事。
家人和朋友的鼎力支持,讓她意識到了一味的剛強不可取,於是她勇敢地敲碎自己堅硬的外殼,主動與世界和解,活成了一個可進可退、可剛可柔的全新方芳。
再無遺憾
2018年,方芳登上了春晚。她出演的小品《回家》讓觀眾們爆笑15分鐘,演繹出了濃濃的年味和家的温暖。
但其實這一作品,是方芳為養父創作的。養父是安徽全椒縣人,他一輩子渴望回家卻求而不得。臨終前,他固執地望着大陸的方向,死不瞑目,而這也成了方芳一生的遺憾。
春晚播出後,方芳終於覺得自己“有資格”回家了。在踏上養父故鄉的那一刻,她淚流滿面:“今天回家,這一生我再無遺憾!”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説:“人生在世,不過自救。”而方芳把這句話踐行到了極致,每次身陷囹圄時,她都沒有把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
16歲被親父勒索時,她沒有因為年紀小,就躲在養父母身後。22歲有了自己的事業後,她更是主動挑起了養家的重擔。
拍戲被人嘲諷時,她用實力打臉一線女演員,奪得多個電視“金鐘獎”。被娛樂圈亂象氣走後,她又憑藉跨界的巔峯作品華麗迴歸,更登上了春晚的舞台。
雖然命運同方芳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但這個一生剽悍的女子,用自己的勇氣和努力,在這個並不温柔的世界裏,闖出了一片天地,此生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