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398元拍“胎兒寫真”，背後藏着怎樣的隱秘生意？
“父母和寶寶見的第一面”“送給未出生孩子的0歲禮物”“留住最初的感動”……近年來，一些孕嬰攝影機構推出“胎兒寫真”項目，將拍攝對象延伸至尚未來到人世間的胎兒。
拍攝完成後，孕婦往往會得到衣服、襪子、帽子、相框等禮物。温馨滿滿的同時，也暗中傳遞出胎兒的性別信息。明知非醫學需要鑑定胎兒性別在我國不允許，但仍有不少企業、商户、個人做着這門隱秘的生意。
宋溪 漫畫
暗號
拍照後送禮物，“藍粉”指代男女
“回頭看看，不能説和生下來以後多麼像，不過拍的時候説小臉肉肉的，長胳膊長腿，還有粉色的小衣服，都是對的。”“送了小禮物，驗證了期待。”在不少“胎兒寫真”拍攝項目下方，常常會見到類似的顧客評價。
對錯是指什麼？驗證了什麼期待？事實上，除了幾段視頻、幾張圖片，更重要的是，顧客可以在拍照過程中獲知包括胎兒性別在內的“想知道的一切”。商家雖不會直接進行説明，但通過贈送不同顏色禮物的隱晦表達手段，這一“胎兒寫真”的核心賣點，早已成為商家和顧客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孕婦曬出的店內禮物
一家位於勁松附近的攝影工作室，可拍攝項目中即有一套標價398元的“五維彩超寶寶留念照”。介紹中稱拍攝30分鐘，精修2張，並特意聲明“不提供醫療數據、不提供排畸檢查、不提供胎兒性別鑑定”。對於網友“會翻盤嗎”的提問，下方卻有顧客回覆稱，“不會，已生。”
記者以孕婦身份聯繫這家攝影工作室，商家表示，孕周最好在20-28週期間，胎兒不大不小，拍得會比較清楚，“能看到的都可以看。”
對“性別”“男女”等直白表述，商家顯示出高度敏感。記者多次就“拍攝完畢送小禮物，通過顏色得知寶寶性別”等求證，對方均不等問完就趕緊打斷，反覆強調“和你瞭解到的一樣”“和你想象的一樣”“約時間來拍就行，放心”。
位於角門西附近的一家孕嬰攝影工作室，推出同樣價值398元的“單人寶寶豪華高清初次見面五D套餐”，拍攝20張，精修1張。詳情中註明“贈送可愛顏色小襪子一雙”，以用户曬圖來看，均是藍色或粉色。
記者通過微信聯繫到店主，對方稱理想孕周需超過22周。如果特別心急，等到滿19周就可以約看一下。並貼心表示，不妨19周先來看看“是藍的還是粉的”，等22周後再好好拍照片，“只收取一次費用”。
攝影機構以藍粉指代男女
設備
B超機可網購，“自學成才”牟利
不僅北京，從社交平台、點評平台、母嬰類論壇等可以看到，類似的“胎兒寫真”在全國多個城市普遍存在。價位以三五百元為主，衣服、襪子、帽子、相框……贈送的禮物各異，但均適用於同一套“粉藍”密碼。
在“胎兒寫真”中，傳統意義上的相機沒有用武之地，需要使用超聲診斷儀，拍攝過程其實就是一次超聲檢查。所謂四維、五維彩超，因可清晰顯示胎兒面部立體成像效果、血液流動情況，在醫療機構中應用廣泛，協助醫生對胎兒先天畸形、心臟類疾病等進行診斷。到了攝影機構，就成了招攬顧客的法寶。
方便網購的便攜式醫用超聲診斷儀
根據《醫療器械分類目錄》，超聲診斷儀屬於第二類、第三類醫療器械，適用範圍為醫療機構臨牀診斷。醫療器械生產經營企業應按照醫療器械標籤説明書有關規定，銷售給具有醫療器械經營許可證或者備案憑證的經營企業、具有相應資質的醫療機構。從事孕產期超聲檢查的醫護人員應當具有《執業醫師法》規定的資格及條件。
也就是説，非醫療機構、不具備相應條件的工作人員不得購買、使用超聲診斷儀。記者諮詢武漢一家醫療科技有限公司，對方表示，“購買B超機，您那邊需要是醫療機構才可以，不是的話我們是不能出售的。”
然而，若多些耐心，獲取一台超聲診斷儀並非難事。再次嘗試下，記者找到一款醫用彩超機，款式類似筆記本電腦，標價9.8萬元。
這款超聲診斷儀由一家位於河北的企業生產，聯繫了負責經理後，記者直接表示，打算開攝影店用，買機器就是為了給客人拍胎兒寫真，尤其男孩女孩必須得顯示清楚。對方承諾，機器照胎兒非常清楚，也能實時拍照記錄，完全可以滿足記者需求。購買的話從他這裏發貨，全程對店面、操作人員資質等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彩超機廠家明知是開攝影店用，仍表示可以發貨
水電工“兼職”鑑定胎兒性別、藥店購置B超機私下鑑定胎兒性別……近年來，通過網購B超機非法鑑定胎兒性別的案件在各地屢見不鮮。一對武漢黃陂區的農民夫妻甚至“自學成才”，網購B超機後做起胎兒性別鑑定生意，9年間收費從最初每個孕婦330元漲至1000元。
隱匿
驗血鑑別藏網絡，“目的”更加明確
當然，選擇拍攝此類寫真、提前獲知胎兒性別的孕婦，其背後出發點並不能籠統用“重男輕女”來概括。
“我真心覺得男孩女孩都很好，瞭解性別也是為了起名字、買衣服、買玩具方便。”兒子已經6歲的洪女士，坦言自己孕期在醫院做完“大排畸”檢查幾天後，便去了孕嬰攝影機構，獲知所懷的是個男寶寶。“影樓推薦的拍照孕周都在20周以上，否則看不清楚，拍攝效果也不好。那會兒都有了胎動，胎兒已經不小了，不太會因為知道男女就怎麼樣吧？”
相關討論中，不少孕婦持類似觀點，認為自己的確是出於期待、好奇，以及希望為孩子出生提前做準備才去拍照的。然而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出生人口性別比在較2010年下降6.8後，仍高達111.3。這意味着每出生100個女嬰，對應出生的男嬰數為111.3，正常生物學數值應在103-107之間。
性別狀況有所改善，但依然失衡。多位人口專家認為，如果出生人口性別比過高，一定是有人、有機構在進行不正常的干預——非醫學需要的胎兒性別鑑定和非醫學需要的選擇性別的人工終止妊娠，簡稱“兩非”。考慮到這一點，以及我國“重男輕女”傳統觀念的客觀存在，針對“兩非”進行監管是十分必要的。
據廣西賓陽縣檢察院披露，賓陽縣退休職工吳某，在未取得相關證照情況下，私自購買B超機，為60名孕婦進行胎兒性別鑑定，並收取10元至600元不等的費用。其中，因胎兒性別鑑定為女性後，選擇終止妊娠的孕婦有15人，令人心驚。
除了通過B超獲知胎兒性別，記者發現，還有一類驗血查男女的手段，樣本可在全國範圍內郵寄。不但更加隱蔽，而且適用時間更早，可想而知其“目的”也更為純粹。
通過搜索論壇寶媽推薦，記者聯繫到一位“陳顧問”，以懷二胎為由希望做性別鑑定。對方隨即發來一份文檔，對驗血流程做出細緻説明。
“陳顧問”提供的B超單範本
該説明要求，孕婦須經B超確認胎齡滿6周，有胎心胎芽心血管搏動方可檢測，還要將B超單拍照發過去進行檢查。“我們與香港四大權威化驗所合作，準確率99.9%，價格均為3500元。不知名的小化驗所2800元，準確率70%，您可自行選擇。”
若同意檢測，顧客需先支付500元，會收到一套郵寄來的“專業採樣設備”，包括抗凝試管、採樣針等，可以在當地找診所或約護士上門抽血採樣寄出。待機構簽收後再支付1000元，出了化驗結果支付剩餘2000元。“驗血是最準的，多花點錢買個安心”“已經兩個女孩了，第三胎壓力大”……圍繞該業務的相關討論中，顧客的動機訴求十分明顯。
驗血查性別者將收到的抗凝試管、採樣針等
事實上，針對“兩非”行為，相關部門曾開展過多次聯合執法行動。而近年來社交和電商平台的飛速發展，使得“兩非”行為愈發隱蔽，處理處罰難度客觀加大。專家呼籲，應儘快明確“兩非”的定罪量刑標準，提高法律威懾力，並對超聲診斷設備進行電子信息化管理，便於追責溯源。平台也應落實管理責任，加大對違法信息的打擊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