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煙花不易冷
有飯,有菜,有湯,有焦香的鍋巴,有鹹鮮的榨菜頭。揭開蓋子,沿邊澆一圈醬汁,“哧”,一縷香霧騰起又消散,一砵新出爐的煲仔飯就這樣高調又淡定地扯掉紅蓋頭,惹人垂涎。
煲仔飯源自廣東,廣東的特產臘腸臘鴨簡直就是為了煲仔飯而生的。煲仔飯要用底部有光釉的小陶煲煮瘦長的絲苗米,煮前在砵內抹上一層油,這樣便能不沾底,並且有鍋巴。米煮至七分熟,就將切好的臘腸臘鴨鋪在飯的表面,打一個蛋,沿邊淋少許油,再蓋上蓋子繼續燒。等飯菜全熟之際,就將焯過水的青菜碼幾株在煲內,關火燜15分鐘,方才大功告成。當然,除了臘味煲仔以外,還有許多品類,如田雞煲,魚塊煲,牛肉煲等。據説廣東有的煲仔店內品種達到百種之多。各色魚肉都要先用配料醃製入味,至於如何讓菜和飯在同一只煲內同時烹熟,那便是考驗火候和師傅的功夫了。廣東有名的還有老火靚湯,所以吃煲仔飯一般有例湯贈送。
在本地,煲仔飯也是各個茶餐廳菜單的榜首菜,雖無百種之多,但總有二十來種選擇。而且,不同於路邊檔,總會有一些小搭配來烘托主角的美貌。一個朱漆托盤,中間是烏油油的陶砵,左邊一個小圓碟子裏是幾片嫩黃的漬姜,周身被豔紅辣椒醬包裹。右手邊是一個月白小瓷盅,裏面是例湯。這例湯的差別就大了,從這湯裏就能看出老闆做生意的態度。有的餐廳對湯毫不馬虎,用排骨煨海帶,湯汁鮮且濃。有的餐廳是紫菜雞蛋湯,蛋花如雲卷,紫菜如綃帶,也頗有些風情。還有的就給你半盞形跡可疑的温吞液體,依稀有些鹹味,舀在勺裏,絲絲縷縷,不敢斷定是雞蛋花,倒擔心是刷鍋水。用疑似刷鍋水冒充例湯的,生意必不會太好,甚至有餐廳易主的可能。而另一個極端是,托盤內除了滿滿一小碟浸着香油的脆蘿蔔皮以外,還有兩個盅,兩個盅哦!一個裏面是鵝黃的蒸水蛋,嫩漾漾的,用小勺子舀一點送到嘴裏,一下子就滑下喉嚨,再一看盅裏,還有幾片火腿腸點綴其中。另一個盅裏則是甜湯,或是綠豆湯,或是銀耳紅棗湯。煲仔的蓋子揭開,服務員會拿着尖嘴的調汁壺問你:“需要淋汁嗎?”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後,會提示你把餐巾的一角牽上來擋住前胸,以免汁水遇到熱砵飛濺弄污了衣服。淋好汁,香氣四溢,在肉和菜的中央還卧着一個煎荷包蛋!
對於飢腸轆轆的小白領來説,這一頓飯簡直稱得上豪華,彷彿給平淡的生活撕開了一道陽光燦爛的口子。而對於還不甚相熟的約會男女,各點一個煲仔飯,既避免了鋪張,也不用猜測對方的心思,沒有了“吃什麼”“隨便”這樣的無聊對白,各點各的,衞生又環保。
我最喜歡老乾媽牛肉煲仔飯,熱氣燜熟的牛肉薄片滑嫩入味,老乾媽豉汁把白米飯染成誘人的醬色,一顆顆飯粒柔軟又富有彈性。本來吃煲仔飯就有一半兒是衝着那米去的。吃到底部就是鍋巴了,這鍋巴不等同於鐵灶大鍋底焦黑的鍋巴,而是微焦金黃的,又被菜裏的油浸脱了模,拿勺輕輕一撬就起來一塊兒,嚼起來嘎巴脆,是為亮點之一。
我有個朋友第一次吃煲仔飯時就被這鍋巴驚豔到了,吃了一個之後,誇張地又叫了一份。這第二份,只吃鍋巴。結果,回去之後胃痛了一整夜,輸了兩天液才好。因為鍋巴太硬不好消化,又吃得太多,引發了急性胃炎。我聽説以後深以為戒,每次吃也只是淺嘗輒止,要不然就在例湯裏泡一泡,稍軟和些了再吃。
只是這例湯,如刷鍋水的,一如既往地如刷鍋水。用兩個盅盛一鹹一甜兩個湯的,也漸漸地化繁為簡,變成或鹹或甜一個盅。飯裏的整隻荷包蛋,也簡化為擱半個鹹鴨蛋。茶餐廳本來是環境舒適、適合午間小聚的地方,如果飯菜質量稍降,只要主體不變,倒還可以忍受。但不知為什麼,本地幾家茶餐廳總會喧賓奪主沒完沒了地放音樂。要不然是叮叮咚咚的鋼琴曲,要不然是時下最流行的網絡紅歌,彷彿沒有音樂就不能顯示出與一般湘菜館土菜館的區別一樣。有音樂也可以,似有似無也算有情調,可偏偏音量調得無上限,沒有片刻安寧。我曾經忍無可忍地請求服務員把音量關小,可不一會兒又會恢復原狀,説老闆不讓關小,小了就聽不見了!敢情是質量不夠,音樂來湊啊!
這兩年有另一種煲仔飯以盒飯的形式慢慢佔據了半壁江山,名為數碼煲仔。煮飯的煲不是陶砵,而是特製的鋁箔煲,一次性,吃完即棄。接到外賣電話之後就下單,米比一般的盒飯用米要好一些,但也不至於用香米或絲苗米。而菜碼應該是炒鍋裏炒好了再覆蓋上去的,不是菜飯同煲燜熟。半個鹹蛋不能省,醬蘿蔔丁也會舀一小撮放在菜上。縣城內從打電話到飯送到手,也就半個小時左右。貨到付款,再附贈一張點餐卡,既是服務,也是宣傳。這種鋁箔煲仔飯,比白色泡沫飯盒乾淨得多,而且還保温。尤其是冬天,飯送到手裏還是熱乎乎的。雖然沒有明顯成型的鍋巴,飯菜也比茶餐廳的要遜色一些,但勝在價格幾乎便宜一半,又不用出門,所以還是很受歡迎。慢慢地,以前的傳統盒飯幾乎看不到蹤跡了。各行各業都在與時俱進,否則就會相忘於江湖。
煲仔飯有個妹妹,叫蓋澆飯。很多地方也叫蓋碼飯,或者蓋飯。其實就是在大碗裏裝好飯後,大廚將現炒的菜連菜帶汁一起蓋到飯上。流到飯上的菜汁味濃鮮香,那些喜歡菜拌飯的人對此格外鍾愛。蓋澆飯雖然沒有煲仔飯洋氣,但也有歷史可查。蓋澆飯是在西周“八珍”之一“淳熬”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禮記註疏》中“淳熬”的作法是:“煎醢(讀“海”音)加以陸稻上,沃之以膏。”醢是肉醬,陸稻是北方種植的黃米和小米,沃是澆的意思,膏即油脂。全文大意是:將肉醬煎熬好以後,加在黃米(或小米)飯上,然後再澆上油脂,就成“淳熬”。到了隋唐,“淳熬”發展成“御黃王母飯”,烹製方法也有了新的改進。韋巨源《食單》記載:“編縷卵脂,蓋飯表面,雜味。”這就是説,肉的形狀已改變為絲,並且加上了雞蛋等物,色形味都更加多采了。這就是如今蓋澆飯的雛形。
煲仔飯和蓋澆飯,都有觸手可得的豐盛、飽足感。在行色匆匆的平常的日子裏,雙手捧握的温度和分量讓人暫時將煩惱拋諸腦後,有菜、有飯,有沉甸甸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