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關於古老事物生生不息的新舊聞幾則
一今年2月份,柯達公司和好萊塢六大製片廠續約,繼續生產膠片。這些製片廠是:華納、迪士尼、 環球、派拉蒙、福克斯、哥倫比亞。
用膠片拍攝的電影如今仍不難見到。《碟中諜5》用了膠片(35 毫米,型號:Kodak Vision3 200T 5213, Vision3 500T 5219)。《聶隱娘》也用了膠片,所用的型號中有和《碟中諜5》一樣的(35 毫米, 型號:Kodak Vision3 250D 5207, Vision3 500T 5219)。
此前,包括馬丁·西科塞斯、昆汀·塔倫蒂諾、克里斯托弗·諾蘭在內的一些導演都曾呼籲對膠片的保護。馬丁認為,高清數字拍攝時代的到來,的確為電影拍攝帶來許多便利。但膠片是建築電影藝術大廈的基礎磚石。每一個學電影的學生應該瞭解這種磚石的質感和結構。
電影語言的質感,包括布光效果,構圖,色彩,都是建立在膠片技術上的。他説:“在電影歷史上,建構了我們這藝術形式的那些作品,絕少是不在膠片上誕生的。我們在高清數字上做的每件事,都是努力要重造膠片的觀感。”
儘管柯達公司陷入破產泥潭,但這些新合約,讓這家127年的廠子還繼續生產下去。柯達的CEO Jeff Clarke 説:“長久以來,膠片是我們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未來也仍然會這樣。”二
關於傳統照相機的感光材料,也有一些舊消息。2008年,美國寶麗來公司宣佈停止生產(Polaroid)即時顯影底片(相紙)。在此一年前,他們已停止生產寶麗來相機。自1972年劃時代的即時顯像SX-70系統發佈以來,“拍立得”作為一種大眾影像文化深植在人類生活中。所有手機濾鏡式APP企圖為照片做的美化,其美學基礎即拍立得的底片顯像效果。想必很多人看過塔可夫斯基的那本拍立得影集,這是這種大眾文化的最高藝術可能性之一。
在宣佈停產的當年,三個拍立得愛好者Florian Kaps博士、 André Bosman和Marwan Saba宣佈建立一間叫做“不可能項目”(The Impossible Project)的公司。公司標誌即為大寫的IMPOSSIBLE,然而“P”是翻轉的。
我的觀感:這個P既是寶麗來,又是對過去的回望。Kaps和Bosman是在拍立得的工廠的停產紀念活動上遇到,並決定開這間公司的。新公司買下了寶麗來生產相紙的生產線,租用了寶麗來原先在荷蘭Enschede的一個生產工廠,建立研發部門,開始為這世上存在的無數台寶麗來相機繼續研發、生產膠捲。
這家公司現在為寶麗來三種相機提供18種底片。最新的動向是,他們發起了一個“即時實驗室”(Instant Lab)的計劃,發明了一種“不可能硬件”(Impossible Hardware),這裝置可將手機拍攝的畫面透過方孔投射到自動顯影底片上,使手機成為一架拍立得。與此相關的,富士公司的許多膠片也陸續停產。黑白的Neopan系列,反轉片的Provia和Velvia系列,都漸漸消失。而曾經每一種經典型號膠片的誕生,都意味着一種色彩或光影美學的誕生。
現在的富士,仍然生機勃勃的膠片生產線,是它的“拍立得”產品Instax底片。一共有兩種產品,只是幅面上的差別:寬幅版(Wide)與迷你版(mini),並且只有彩色版本。富士北美公司的一位產品經理Nick Riviezzo表示他們曾經提過建議,是否能生產黑白的版本,但顯然這不在公司的計劃之內。三35毫米膠捲從1920年開始發展,1930年代,“135”被柯達公司固定為一種設計相機膠片暗盒的標準,此後135相機大行其道。直到今天,數碼相機的感光芯片仍以35毫米膠片的幅面為準繩(即全幅)。135相機幾十年的統治地位和生產歷史,使它在民間有巨大的保有量,而這使35mm膠捲仍堅強地生存着。儘管如今的大眾消費型膠捲產量下降到高峯期的1%,但包括柯達,愛克發(Agfa),伊爾福(Ilford)在內的傳統膠片廠家仍在繼續生產。
此外,一間從1990年代堅持到現在,並且在前些年頗掀起一波影像風格潮流的相機與膠捲廠家是Lomography。1992年,一幫維也納學生在旅遊的時候買到了一台蘇聯時期列寧格勒光學器材廠(Leningradskoye Optiko Mechanichesckoye Obyedinenie)生產的廉價相機LC-A,它成像質量很糟糕,但學生們發現它拍出來的照片有大暗角和濃豔的色彩,頗具一種奇特的藝術氣息。學生們成立了Lomo影像協會(The Lomographic Society),在維也納發起藝術運動,他們用這款相機拍照並展覽,很快就從這場運動中誕生了一個新企業。
從1995年開始,Lomography公司拿到了這款相機在原蘇聯地區之外的獨家銷售權,大力推動Lomo文化,並開始為之生產新的膠捲和新款相機。在公司網站上,他們也售賣許多其他公司生產的膠捲。因為這台LOMO相機,110格式和120格式的膠捲,到現在也還生存着。另外一家公司的創業故事更有意思。這間公司名為“CineStill”,直譯過來叫做“電影靜止”。2012年之前的幾年裏,懷特兄弟(Brothers Wright)作為攝影師試驗用35毫米電影膠片來拍攝照片,他們使用柯達Vision 3 500T 5219膠片,發現效果很好。但他們最少要拍完長度約250張底片的膠片才能去沖洗,這是沖印廠設備的最低沖印數量要求。
2012年,他們開始試驗對電影膠片進行預處理,發明了一種處理方法,去除電影膠片的碳黑防光暈層(rem-jet layer),同時並不污染膠片的感光乳劑。經過處理,電影膠片能夠直接用C-41照片沖印系統來沖印。曾經遍佈大街小巷的沖洗店裏用的就是C-41照片沖印機器,現在數量少了很多,但還是很容易找到。在國內,萬能的淘寶可以找到沖洗店家。在德國,類似屈臣氏的藥妝連鎖店DM和Rossman與大型沖印工廠合作,你把膠捲放到店裏的膠捲回收區,填好單子,幾天之後就可以去拿回洗好的底片。
CineStill公司起初研發了兩種型號的彩色膠片,一種是日光型,低感光速度(ISO 50),適合室外拍攝;另一種是燈光型,高感光速度(ISO 800),適合室內拍攝。去年,他們嘗試過通過眾籌網站籌集研發120相機的膠捲,但是沒有成功。不過去年他們推出了黑白膠捲“bwXX”。XX代表的是一款柯達公司從1959年推出,一直使用到21世紀的黑白電影膠片“Eastman Double-x film stock (5222)”。
《辛德勒名單》(1993)是用它拍的,諾蘭的《記憶碎片》(2000)是用它拍的,《皇家賭場》(2006)裏邦德第一次殺人的場景是用它拍的。CineStill提供的,不只是三種新膠片。對於影像愛好者或者學電影的專業人士來説,他們有了一種最便宜的方式去感受和試驗電影膠片的質地。
(在國內的時候,也一直有商家分裝柯達5222電影膠片做照相機膠捲賣的,但一直非常非常小眾。早些年我買過幾卷,不過因為在家用衝罐沖洗的技術太差,洗出來的底片曝光不正確。)説起來,用傳統相機拍照,然後去洗照片,和朋友們一起翻相冊的生活,也過去沒有多少年。但一種傳統的確消失了。
現在雖然圖像爆炸的年代,然而被挑選並沖洗出來的卻少多了,所有的照片在朋友圈裏巡遊,十分鐘之後就被忘記。很多年以後,當現在所有的存儲設備不再能被讀取的時候,也需未來的人們會認為,我們這個時代,真是圖像的荒年。當然,消失的只是生活照,也許以後的歷史研究者可以從無數經數碼PS並打印出來的婚紗照中尋找到我們這個時代生活的真諦吧。四BBC9月4日的一則報道調查了黑膠唱片在最近兩年的成績。“目前全世界黑膠唱片的銷量創下自1997年以來的新高。2013年,美國銷售了460萬張黑膠唱片,是五年前的近5倍。英國銷售了38.9萬張黑膠唱片專輯,增幅為50%。據行業統計,全球黑膠唱片銷售額總計達1.71億美元,而五年前只有5500萬美元。”
這樣的銷售額,並不使黑膠成為一個龐大的產業。但報道中一些企業主在德國四處尋找老式黑膠唱片製作機器的故事,和Impossible買下膠片生產線的故事,頗有一些神似的地方。而且,黑膠熱還在升温:“隨着市場的逐漸擴大,這些廢棄的唱片壓制機器的所有者逐漸意識到他們可以提高要價,於是這種機器的價格開始暴漲。”
調查説,購買黑膠唱片的人羣裏,35歲以下的年輕人佔了三分之一。而且——“黑膠唱片的魅力似乎並不限於擁有唱片機的人——3.7%的被調查者稱他們雖然買了唱片,但是並沒有唱片機。”我在德國四處逛時,在跳蚤市場上看到過大批陳年的舊黑膠唱片。很多人埋頭挑選。在法蘭克福市中心的大電器城Saturn的影像區,除了DVD,藍光,CD,也專門闢有黑膠唱片區,全是新生產的唱片。從爵士到古典,一應俱全。
我沒有聽過黑膠,但我看到過黑膠唱片支持者和數字音樂支持者對音質的紛爭。沒有誰能説服對方。這好像紙書和電子書持續了數年的戰鬥。五亞馬遜在2007年11月19日發佈了Kindle的第一代,第一批庫存五個小時內被搶光。從那個時候開始,亞馬遜和世界上許多電子書銷售平台一起,開拓出一片新的電子書閲讀市場,2010年的ipad出現之後,蘋果也開始分蛋糕。起初的幾年,這個市場爆炸式增長,在美國,2008年電子書銷售額佔圖書總銷量的1%;到2011年,迅速增長到17%,這時的增長率是以三位數計的。人人以為紙書要死了。
到2013年,美國電子書銷售額佔圖書總銷量達到28%的高峯;從去年開始,這個市場的增速顯著放緩,2014年,增長率只有3.8%。在尼爾森圖書公司2014年全球圖書市場報告中,最新的預測是,當這個數字達到30—35%,數字時代的出版業將趨於穩定。
作為世界第二大圖書市場的中國,2014年電子書銷售增速下降到不足20%,整個圖書市場的佔比是6%。另外,智能手機替代紙書或電子書閲讀器成為圖書閲讀主要平台的預言,也被破除了。一點跡象都沒有。在德國,電子書銷售與閲讀系統“Tolino”有350萬用户,他們買了書之後,可以在Tolino閲讀器上讀書,也可以在Tolino提供的各個平台的App上讀書。我在Tolino的技術提供者德國電信採訪過負責人Claus Renkl,他告訴我,在Tolino350萬用户中,大約80%通過電子書閲讀器閲讀,10%是通過各種設備的App閲讀。還有一些是通過網頁閲讀器閲讀的,Renkl先生説大概是因為上班的時候,有人趁老闆不在的時候讀書,而這個時候網頁閲讀就成了最好的“武器”。
現在,數字閲讀必勝的鼓吹者越發少了,沒有人能望着疾速下降的增長率信口胡言。對於電子出版的創業者,重要的已經不是如何擊敗紙書——這根本沒可能。盡力模仿紙的工作已經被Kindle和一眾電子書閲讀器生產者們壟斷了。現在他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去創新電子出版和電子閲讀的方式。讓傳統歸於傳統,讓電子的更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