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豆瓣一刻:有次打滴滴 打到一輛灰狗車

由 郎文芬 發佈於 休閒

  自從用上滴滴打車軟件後,我還是第一次打到一輛金盃車。想到我的球友説過的一句狠話,“開金盃的人都是掙命的人,會怕啥!”球友做貓糧生意,早期開一輛金盃,生意好的時候一天三四趟往家進貨,車開得屁股後面冒了煙,不顧一切往前衝,金盃車也給他開出了不要命的架勢。這讓我打消了拒上的念頭。

  車窗半開着,我掃了一眼,也只有副駕駛能坐,後面亂糟糟的,像是剛卸完貨的樣子。若真是為了多掙錢接這個活,估計也有隱情,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同情和敬佩嗎?

  這個值得同情和敬佩的司機是個大胖子,他陷在座椅和方向盤之間,讓我想起岳雲鵬嘲笑孫悦的段子。他肯定不需要安全帶,當然了,如果出現交通意外,安全帶也不頂事,方向盤怕是直接就能將他攔腰切成兩段。

  司機沉默寡言,我也懶得説話,車裏有股説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狗尿在地板上雖然被墩布拖幹,但還是有餘味留存。車子開得很快,還好有風把這股味道攔在了身後。可是,風大很冷,當時北京天陰欲雨,温度降得很低。我要去東郊見一個朋友,沒想到外面這麼冷,衣服穿單薄了。我只能把車窗搖上,這下暖和是暖和了,可那股可惡的味道立即變本加厲地席捲過來,充塞了車內。

  我盡力不流露出難受的微表情,怕司機看到了會多心。

  曾幾何時,我也想做一個自食其力的體力勞動者,十多年前我在西祠衚衕的ID還叫“送水工”。還有一次,我陪一個姑娘上山,曾像豬八戒背媳婦一樣背過她,出了一身的大汗。後來姑娘與我疏遠,估計是沒背好,也可能是汗味大了,燻跑了她。又不是金枝玉葉,估計誰的汗水都不好聞。

  這樣胡思亂想一番,車內的氣味已經快要讓我窒息,我懷疑味源就是司機本人。他的身體鋪陳開來,能夠想見一層層肉褶子累加的場景,這些褶子就很可疑,像是藏污納垢的地方。我只能用左眼餘光悄悄地打量他。如果再在車裏多待10分鐘,我估計那種味道就會鑽進我的皮膚,再也洗不掉了。

  車子開了20多分鐘,一直往東郊方向,最後車子停在了一片小林子旁邊。我以為車子壞了,這裏不是我的目的地,也許只是途經某地,車子壞了,或者司機想要方便一下。

  車子停下,司機沒有動,我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動。本來我想開窗透透氣。緊張的十幾秒鐘。司機打開車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變成一隻體態臃腫的鬆獅跳了下去。

  我坐在副駕駛上一動也不敢動,從左側吹來一股風,風裏夾雜着這次車程我已經很熟悉的味道。確實,它來自一隻尿頻尿不盡的老狗。狗老了,也會像人老了一樣,身上有很濃重的老人味,掩都掩蓋不住。

  怎麼回事,我明明看見司機變成一隻鬆獅跑了。這是魔法之地嗎?這裏被結界了?只要我離開車,我是不是也會變成狗?按照我和司機的體型對比,他變成了鬆獅,我估計就是一隻柴犬,説不定還是一隻吉娃娃。

  在這種難言的驚恐中,我下意識地把右手邊的車窗搖了下來。

  這裏確實是東郊不假,只是不知道具體的位置。看樣子,這裏是接近廢棄的一個角落,林子深處可能是一個村落,擠滿了來自五湖四海的無家可歸的人,這從林中那條小路可以看出。小路雖然草草鋪就,但看得出來人來人往。這倒應了魯迅的那句話,“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隨着四周景緻的熟悉,我似乎能看得更遠更細了。我看到路上有血跡沉澱,斑駁得就像落在地上的小塊陰影。有些樹樹皮被扯脱,好像被機動車剮蹭過。在離地兩米左右高的枝椏上,還拴着一截截斷繩。在稀疏的林木中間,似乎有一些目光在窺伺着我。

  我有點明白過來,我被帶到了一處屠狗場。電視台曾播放過,東郊位於機場一側的屠狗場此前遭到動物保護者們的抗議和破壞,一部分狗被殺害,一部分狗被解救,還有一部分狗趁着混亂,逃脱了禁錮或者被宰殺的命運,獲得了自由。

  但是,毫無疑問,這片林子不僅是它們的寄身之所,也會是它們的葬身之所,同樣禁錮着它們。

  如果我下車,也變成無論什麼一條犬,相信我的命運也是這樣。

  也許我真的就是狗呢?

  如果狗能變成司機,又能變回狗,那麼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又有什麼奇怪的呢?就算我不是狗變的,難道我就不能變成狗嗎?拋開狗不説,我也可以變成其他什麼動物啊,一隻水獺或者一朵水母。這世界上奇形怪狀的物種多了去了,很多都是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即使我現在已經是那個物種,肉眼凡胎的我又怎麼能夠看出端倪呢。

  這麼想着,司機回來了,仍然是一個大胖子,如果説有什麼變化的話,可能是瘦了幾斤,他剛才迫不及待地開車門出去不過是因為一次抗拒不了的內急。現在他一身輕鬆,告訴我説,這裏到我要去的地方是一條捷徑,一般司機根本不知道。

  好像為他耽擱的這幾分鐘找到了合適的説辭。

  我們繼續上路了,風大迫使我搖上了車窗。説也奇怪,那股惱人的味道幾乎聞不到了,似乎隨着司機的一泡屎溺就棄之道旁了。

  但我懷疑,我之所以聞不到這股怪味,不過是我自己已經在散發這股味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