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不過是一條窄窄的衚衕
文|田秀娟
大暑節氣,是響噹噹的、嘩啦啦的,是熱烈的、奔放的。老家院裏,濃蔭覆窗,叢樹交花。在老爹、老孃的認真打理下,花、菜、草都活成了最美的模樣。
自84歲的老孃鬧病以來,我和二哥傍晚下了班輪流回老家照顧老孃。晚上在老家住一宿,早晨陪他們吃完早飯,再開車回城上班。
老孃覺少,早晨四五點就起牀。我聽見老孃屋裏有動靜,就趕緊起牀,給老爹老孃倒尿盆。
早晨打開陽台門,一股植物的清香撲鼻而來。荷花像要把埋在地下當花盆的那口大鍋撐破,碩大的荷葉遮天蔽日,荷花開了一朵又一朵。
旁邊的北瓜,藤蔓爬呀爬,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勁兒。幾天前,北瓜的藤蔓繞着杆子爬到屋檐下,又垂下來。老爹用一根棍子使勁一挑,把藤蔓挑到了房檐上。這下可好,北瓜藤蔓登高望遠,有了“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它美滋滋地,天天吹着金黃色的大喇叭,凱歌高奏,嘀嘀嗒嗒。
黃瓜、西紅柿結了一批又一批果子,我們炒着吃、涼拌着吃,吃得心滿意足。它們的使命完成後,就種白菜、蘿蔔,“頭伏蘿蔔二伏菜”。
十幾棵玉米一天一個樣,已經長到一人高。辣椒開出了小白花,茄子結得果實累累。
早晨,我學着老孃的樣子,在院裏用柴火鍋熬粥。炊煙慢慢升騰,草木葱蘢,陽光認真地梳理着葉子的紋理,露珠閃着鑽石般的光芒。
老爹起牀刷牙、洗臉,老孃拄着枴棍,不時指導我幾句。
我回屋切好熟肉,裝進盤子,怕淘氣的大白貓偷吃,又用碗蓋上。剛出屋門,只聽啪的一聲,盤子摔得粉碎,肉散了一地。老爸進屋抱着貓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數落:你這個貓,怎麼這麼不省心?
老孃説,不要它了,看哪天扔了它!
大白貓縮着頭,夾着尾巴,順着牆根溜之大吉。
等飯端上桌,大白貓又現身了,在桌下喵喵叫。老孃早忘了它剛才的劣跡,夾了一隻蝦扔給它。它狼吞虎嚥後,又喵喵叫。
狗則在陽台窗下蹲守,它斜睨着,專盯着那隻大白貓,只要貓一出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貓。貓如驚弓之鳥,嗖嗖地爬上院裏的蘋果樹。
到了樹上,貓就不是原來的貓了,它弓背、瞪眼,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小黃狗只能仰天長嘆,外加罵罵咧咧幾句,誰讓它不會爬樹呢?
去年冬天,老爹、老孃到城裏過冬,把貓和狗留在老家。貓和狗和平相處,吃一盆飯,鑽一個窩。不知道為什麼,主人回來了,它倆卻開始“貓飛狗跳”,整天你追我趕,上演貓狗大戰。這給老爹、老孃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樂趣和一些幸福的煩惱。
初夏,一向健康的老孃突然走不了路了。在醫院,反反覆覆檢查,確認是因為駝背,胸椎、腰椎變形,壓迫神經,導致椎管狹窄。
老孃開始了每天吃藥、打針的生活。在外地工作的大哥,給老爹、老孃買來海蔘等補品。早晨,我把海蔘切成段,熬粥。老爸嚼來嚼去,説嚼不爛。我説,明天把海蔘切碎點兒。
老爹比老孃大一歲,虛歲八十五,牙掉了不少,僅有的幾顆也是殘兵弱將。老孃的上下牙,只有兩顆是真的,其餘都是假的。老孃每天睡覺前要摘掉假牙用水泡好再睡覺。怕被貓叼走,老孃把假牙泡在碗裏,還會用一個盤子蓋上。摘掉假牙的老孃,嘴就癟了。
老孃的牙從四五十歲就開始掉,鑲過幾次牙,一開始是鑲幾顆,兩邊戴牙套。慢慢地,好牙也鬆動了。後來下牙都掉光了,上牙也就有兩顆“漏網之魚”,原來的一小塊假牙早就不能發揮作用了。老孃還是怵頭去鑲牙。
2019年秋後,我帶着老孃去醫院跑了五六次,重新鑲了假牙。有了假牙,老孃能更好地嚼食物了。但是,假的總不如真的。
第二天,我把海蔘切成小碎粒,熬粥。我問老爹,這次海蔘好嚼嗎?老爹説,還是一咬一出溜。
回城,我買了一個料理機,把海蔘、紅棗、枸杞全部打碎,熬成粥。老爹説,這回行了。
前段時間,村裏的一位孤寡老人去世了。他跛腿,無兒無女,五十多歲時結過一次婚,女人是外地的,要了一筆彩禮。
女人來的時候,村裏人都去看,説女人也不年輕了,胖乎乎的,新染的頭髮如墨般黑,穿了大紅色的上衣。
後來女人的全家老少都跟了來,原先那個清冷的家,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大家子人。他高興地挨家挨户地找谷癟子做枕芯。
家裏熱鬧了幾年,那個女人得病死了,一家老少呼啦啦不見了影。那個家,又變成了一個人。
生命的最後幾年,他還能走出來,去街上吃燒餅、喝豆腐腦,串門兒、聊天。他一個人靜靜地走着,聽見身後有動靜,便轉過身看。
後來,他得了老年痴呆。
再後來,他出來,就找不到家了。他的本家弟弟給他鎖了門,他再也沒出來過。
老爹和老孃感嘆着:一晃,都老了。
光陰啊光陰,光陰不過是一條窄窄的衚衕,不經意間,走着走着,就走到頭了。
我不去糾結逝去的光陰,做好當下,用愉悦平和的心態過好每一天。就像當下,清晨我起牀,問候每天都在認真生長的花草樹木,看窗前的月季花,看荷花又開了一朵,看茄子又長了不少,看辣椒開出了小白花,看玉米在拔節,看北瓜藤蔓又爬遠了一些。看小黃狗又在陽台外面使勁地搖尾巴,看貓和狗又要開始貓狗大戰。它們都在呢,挺好。然後,認真地為父母準備一頓營養豐盛的早餐。
老孃生病前,每次我從老家返城時,老爹和老孃都會站在門口,看着我開車慢慢走遠,他們才轉身回去。
老孃生病以後,是老爹到門口送我。老爹看着我發動車、慢慢走遠,才轉身回去。
老孃吃藥、打針,一個多月後,病情有了好轉。從一步都不能走,到撐着凳子走、用助行器,再到用枴杖,後來連枴杖都不用了。
老孃高興,不時感嘆幾句:84歲了,又會走路了。孩子們都孝順,好好活着,享福吧!
又一個早晨,吃完早飯,老孃在院裏摘了一兜茄子,和我一前一後走出院子,看着我上車、關門、發動車。
我搖下車窗,説:娘,我上班去啦。你回去吧。
娘説,走吧,路上慢點兒。
車慢慢向前行駛,娘站在原地,望着車漸漸走遠。
孃的前方,是金燦燦的陽光照着。孃的身後,大朵金黃色的北瓜花趴在牆頭上笑着,笑得極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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