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種族歧視:一個主義,多重面具

由 納喇曉枝 發佈於 休閒

6 月 5 日,人們手持寫有“黑人的命也是命”字樣的橫幅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灣區洛斯阿爾託斯參加抗議活動

劉永濤

近年來,種族主義成為美國公眾話語中日益常見的術語。自1950年代美國黑人民權運動興起以來,對該術語的理解、詮釋和使用一直沒有停止過。

今年5月黑人喬治·弗洛伊德死於警察暴力執法事件,成為美國長期積累的種族矛盾新一輪爆發的導火索。“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所引發的大規模街頭抗議活動,重新喚起人們對種族主義的關注。

作為一種歷史現象,種族主義問題一直纏繞着美國,成為難以根治的社會痼疾。主要原因在於,種族主義一直深嵌於美國各種制度及生活中,並以不同形式表現出來,對美國社會和個人不斷構成破壞性影響。在新冠肺炎疫情衝擊下,反種族主義在美國更加任重道遠。

三大表現形式

種族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也是一種社會行為:它相信不同種族或膚色可以解釋人與人之間特徵及能力上的差異,相信一定的種族優於其他種族;它還是一種憑藉種族或膚色判斷而引發帶有偏見或歧視傾向的言行。從這個意義上講,種族主義和種族歧視在含義上有時可以交替使用。

依據聯合國《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1965)的定義,“種族歧視”乃是基於種族、膚色、世系或民族、人種的任何區別、排斥、限制或優惠,其目的或效果為取消或損害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或公共生活任何其他方面人權及基本自由在平等地位上的承認、享受或行使。需要注意的是,“優惠”同樣被視為一種歧視行為。

在以種族等級觀念為架構的社會里,不可避免地會滋生出種族矛盾和衝突。換句話講,就是處於特定社會等級的一類人羣或個人,基於對種族和膚色的看法,對社會另一類人羣或個人抱有歧視或貶低態度。前者通常擁有更多的社會權力及資源,並利用這些權力和資源,不斷維護和強化着從“上”到“下”的種族偏見。

因此,有必要把種族主義放在盛行的社會及文化權力關係中加以理解。“個體性種族主義”和“結構性種族主義”被認為是兩個主要形式。

對許多人而言,個體性種族主義是通常意義上的種族主義,即一個人因對方的種族或膚色而對其給予區別性對待,通常(有意或無意地)通過觀念、言語、表情或舉止等方式表現出來,造成人與人之間相互隔閡、排斥甚至怨恨。在美國,它發生在白人和少數族裔之間,也發生在不同的少數族裔之間,即所謂的“橫向式種族主義”。

結構性種族主義則主要嵌入在一定的制度或機構系統的實踐中。其反映出的種族歧視由社會各種機構或制度安排造成,如企業、政府、學校、醫院、法院等,有時也稱為制度性或系統性歧視。主要表現為,通過一定的公共政策、部門作為、文化表現及其他規範準則,使特定種族人羣始終處於不平等狀況,往往還伴隨着強制方式,比如帶有歧視色彩的立法、居住隔離政策、低水平的醫療保健、低下的受教育程度、不平等的經濟機會等。

兩種形式的種族主義造成的後果顯然不同。前者的被歧視對象侷限於個人或少數人;後者的受歧視對象則是大量人羣。此外,前者易於被識別、察覺和糾正;後者更為隱蔽、更令人習以為常,也更難以糾正。

在這兩種形式之外,還存在着一種隱性種族主義。當種族歧視被全球普遍視為需要根除的社會毒瘤,過去赤裸公開的種族歧視逐漸被內隱的種族歧視所替代。內隱性歧視可以是個體性的,也可以是結構性的,它不易被公眾察覺,有時甚至在界定上模糊不清,看似不帶種族色彩,實則不然。

美國式複雜現實

儘管1861年爆發的美國內戰從根本上廢除了蓄奴制,使這個國家從瀕臨分裂的狀態回到統一,但種族問題依然存在並不斷撕裂着美國社會。儘管有關黑奴和種族歧視的各種法律和觀念已被廢除,但它們的殘餘影響卻延續至今。

更具挑戰、更為頑固的則是結構性種族主義,它表現在美國政治、經濟、軍事、社會的諸多方面。歷史上的《排華法案》、“哈納佩佩大屠殺”、日裔美國人拘留營等,都是引發種族問題爭議巨浪的典型案例。

對一些少數族裔而言,結構性種族主義仍無處不在,但部分白人並不這樣認為,因為它滿足着占人口多數的白人的既得利益,也因為其受害者往往生活在貧民窟、拘留所或監獄等“看不見”的地方。

相比以往,如今更多的少數族裔獲得了不錯的工作,擁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一些白人開始反思結構性種族主義,甚至為所謂“逆向種族主義”現象擔憂--即各級政府為少數族裔提供更多的福利及救濟項目、開放邊界、實施肯定性行動,這些優惠使得白人覺得自己在社會中受到了歧視。這種認知上的差異一定程度上使美國國內種族問題惡化。

5月的“弗洛伊德之死事件”引發了席捲全美乃至全世界的抗議怒火,不僅因為其畫面殘忍,也與其發生在美國新冠肺炎疫情不斷蔓延之際不無關係。

一方面,美國政府長期以來未能確保少數族裔在衞生、住房、教育和其他領域享有平等權利;另一方面,由於收入較低和債務較高,非裔及西班牙裔美國人的貧困最為嚴重,這意味着他們更有可能居住在擁擠的空間裏,也不得不更多地選擇乘坐公共交通,並因為工作接觸到病毒。這導致他們在疫情中更難自我保護,造成美國新冠肺炎疫情患病率和死亡率在種族層面亦存在巨大差異。

反種族歧視任重道遠

種族問題為何在美國社會難以徹底根除?人們可以列出一份長長的原因清單。其中最為根本的,乃是種族主義深扎於美國政治文化制度中,且已內化為美國社會結構的組成部分。

第一,種族主義已內化於美國的社會、經濟和政治生活中。美國是移民國家,由不同文化、語言、膚色的種族組成,但歐裔白人一直佔這個國家全部人口的多數,在美國政治文化生活中處於支配地位。

第二,在意識形態層面,種族主義在美國從未徹底退出歷史舞台。儘管有關黑奴及種族歧視的各種法律和觀念已被廢除,但陳舊過時的白人殖民意識和心理依然存在。“當代殖民者”的不同在於,遠離戰爭和武器,轉而通過文化、語言和教育等手段,使人們接受和認可“白人至上”觀念。

這類符號權力使得少數族裔在潛意識裏接受、忍受並適應他們在種族上處於從屬、不平等地位的現實,進而產生自我身份和認知心理上的自卑感和沮喪感。對於一些少數族裔移民而言,加入美國“主流社會”意味着融入白人主導的社會。

第三,種族主義在美國往往被利用為政治工具。民權運動、“弗洛伊德之死風波”,背後都有着重要的政治驅動力。移民問題成為美國兩黨政治對立的重要議題,族羣政治也成為近年來種族主義捲土重來的重要誘因。

隨着美國人口結構改變,少數族裔人口增長速度加快,其中增長最快的人羣之一是“混血族裔”。一個預測是,由於非白人嬰兒出生率更高,白人佔全國人口多數的情形可能不會長久,美國可能出現沒有哪個族羣能單獨構成社會多數的情形。在美國國內族羣政治和社會發展更趨多元化的同時,新風險也接踵而至,焦慮、恐懼和煩躁使得白人至上等論調再度甚囂塵上。

顯然,種族主義對反覆敍述的兩個核心“美國神話”提出了質疑。一個神話是“天定命運”,它強調美國的民主自由信念具有神聖屬性;另一個神話是“美國夢”,它鐫刻在外來移民的理想中,認為這個天選之國的未來是美好的,而且必將美好。

這兩個神話被描繪成美國日常生活的現實,而且頻繁出現在人們的日常言語裏。人們渴望生活在一個種族平等的社會里,然而在如今的美國,現實與理想仍相距遙遠。

美國種族主義痼疾需要通過深刻的社會改革予以根治,尤其要從意識形態和社會行為兩個方面入手,不僅關注個人層面的反種族主義,也應該關注整個社會層面的反種族主義。作為一種全球倫理價值,反種族主義需要所有人的積極參與和行動。

(作者系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

來源:2020年12月9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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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環球》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