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漢陰人民好“噁心”

  生命純屬偶然,所以每個生命都要依戀另一個生命,相依為命,結伴而行。 生命純屬偶然,所以每個生命都不屬於另一個生命,像一陣風,無牽無掛。——周國平《愛與孤獨》

  看到豬血豆腐乾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這黑不溜秋的東西肯定是魯迅筆下的“人血饅頭”,而白色瓷碗裏的“骨朵”則讓我想到男人的穢物在顯微鏡下的影像,身側賣力介紹漢陰小吃的老黃對我的想法渾然不覺,我心裏擰着勁兒地翻滾着一句沒敢説出口調侃——“後格,你們漢陰人民好惡心!”

  老黃,名後格,他是我的摯友,對他,我即“虐待”又離不開。周國平在《愛與孤獨》中寫到“生命純屬偶然”,但偶然的生命需要“相依為命,結伴而行”。學生時代,我的言行行經當得起“荒唐”二字,愛恨兩極的個性使得人際關係中難有“含糊”的交往,這樣極自我的處事方式導致了行為的張揚,荒誕和出人意表。那些年,我結結實實地做過許多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使是身邊其他好友看來,恐怕也是很難給予理解的。比如揹着棉被在清明前後積雪過膝的高山宿營,在海拔三千米的太白峯頂凍成了狗;比如徒步一個星期,近四百里的公路線,頂着五月份川蜀的驕陽從成都徒步到康定,對了,負重近十五公斤;又比如在狂風四起的沙漠裏露營,想來後怕,沙塵四起時能見度很低,凌晨開始降雨,低温和狂風裏手舉掛着營地燈的登山杖變更露營地,那姿態像極了瞞珊而行的甘道夫……這些事情幼稚又可笑,可後格是唯一一個陪我把這些二逼事情全部幹完的人。

  秦巴山區,羣山莽莽,漢陰是這林海中的一小塊平地,道路險阻坎坷,名不揚於外。月河橫貫,將小小的一座縣城劃成兩半。唐代詩人孟浩然在詩歌《登安陽城樓》中寫道,“向夕波搖明月動,更疑神女弄珠遊”。這裏的“安陽”可不是指今天河南的安陽,漢陰古稱“安陽”。這“波搖月動”的正是千年前古唐的月河,細細思量,遙想當時景韻,生無限動容。

  老黃就是這小小一塊盆地裏的漢陰人,漢陰雖小,卻有與關中一帶頗有差異的特色小吃,而後格的性格跟這陝南小縣城的小吃一樣,其貌不揚,但卻獨具特色,味道上乘。

  清晨的早上從街頭吃到巷尾,粗算一下,漢陰的小吃不下十幾種,活了五分之一個輩子,早餐向來寒酸湊合,從沒吃得這樣繁瑣精緻過。説“豬血豆腐乾”噁心當然是玩笑,豬血和豆腐經燻幹,入口有微微的煙燻味道,雖然黑黑的,但放入口中咀嚼,味道是很不錯的。相傳這一小吃始於明代晚期,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了,而且有甚者傳言,説這“豬血豆腐乾”是御供的補品,這當然是無需考證的笑話。天南海北,總是有好事者將各地的小吃賦予各種誇大的形容,但想要誇大,言辭敍事又缺乏新意,所以苦了歷代的皇帝。故事裏那些吃夠了山珍海味的帝王,迫切地想到民間“體驗生活”,煞費苦心地派人去尋一點巷陌間的味道。腦補一下這樣的情景就會覺得很是有趣,某朝某代,廟堂之上,皇帝老兒振一振衣袖,輕整衣冠,滿面嚴肅地衝羣臣言道:“咳咳,那誰誰誰,燕窩朕覺得噎得慌,給灑家找來個豬血豆腐乾,要大塊的!”龍牀之上,黃衣聖君二郎腿微翹,左手豆腐乾右手批奏章,侍立的羣臣是何感想?

  不過,如果真是天天珍饈美味也會膩歪的吧。我相信帝王也會喜愛路邊攤,簡單又新奇的東西任誰都會喜歡,因為喜食和獵奇是人性,而這兩點在街邊攤都能得到充分的滿足。不過説到豆腐乾,漢陰的豆乾是非常有特色的,與四川豆腐乾不同,漢陰的豆腐乾外表晶瑩幾近透明,入口柔韌,很有嚼勁。

  “骨朵”在漢陰話裏是“蝌蚪”的意思,它通體雪白形似蝌蚪,這也就是引我遐想的原因所在了,其實這“骨朵”是一種大米制品,米漿和水,擠壓成蝌蚪的形狀,煮熟後在湯汁中加入辣子和香菜,白色的瓷碗中紅綠相間浮在湯汁表面。口中的“骨朵”滑膩柔軟,米漿和辣子的味道相互混合,那香味清淡舒適,十分可人。在眾小吃當中,“骨朵”算得細膩精緻了。百年老店,古色古香的老屋檐,老人家從大盆裏撈一碗早已經煮好的“骨朵”置於客人的面前,撈取、調製,一氣呵成,嫺熟自然,這動作世代相傳,已屬習慣。

  秦巴山區多產稻穀,所以漢陰小吃中以大米作為食材的有很多,除了這“骨朵”以外還有油炸米餃子和米漿饃饃。提到米漿饃,不得不提關於米漿饃的故事,這個故事所講述的情節不過表象,實際描述的則是漢陰一帶傳承的風俗。

  相傳宋紹興四年,金軍攻佔安康,太守王彥派遣許青率部抵達漢陰,適逢連天陰雨,糧草黴爛。輜重受損,恐貽誤軍機,漢陰當地的一名巧婦將泡漲的大米研磨製成米漿,以甜酒發酵,置於竹籠燜蒸,製成米餅若干,其餅入口香氣四溢,爽口怡人。於是宋軍效法,將幾車軍糧製成米漿饃饃,宋軍以餅充飢,大破金軍。據《宋史·高宗本紀》記載,“四年”“五月”“丙寅,李成棄襄陽去,岳飛復取之。金人攻金州,鎮撫使王彥遣統制許青等與戰於漢陰,敗之。”這裏的金州是古時安康的舊稱,將領許青的確於漢陰境內大敗金軍,可見這米漿饃的典故是確有史實背景的,不過,真實的情況卻未必與這歷史事件有關,極有可能是後人加以附會的。漢陰地處巴山秦嶺之間,境內漢江、月河、觀音河貫穿,水網密集,氣候濕潤,所以糧食的長久貯存是歷代百姓面臨的難題,於是將潮濕泡漲甚至有些酸腐的大米制為可口美食就是即智慧又勤儉的生存手段了。這小小的一張米漿饃,其實也藴含着漢陰百姓生活的小辛酸,能化這生活的艱辛為歲月的美味,實在是難能可貴的温馨!啃一口微微發酸的白饃饃,能從中體味到這千年沿襲的達觀。

  上海有城隍廟,成都有錦裏,可我心中有一個漢陰。人是感性的,情感抽象我們卻試圖將他具像化,提及至交情誼,首先想到的竟是巷中美食。人生路詭變莫測,若不是好友援引,哪裏有這樣的紅塵羈絆。故人相伴似街邊暢食,甩開膀子,矇頭大嚼,無需做作,舒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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