洣江書院,前世今生500年
獅子山下,茶陵一中校園內,古樟蒼柏掩映中,一組宮殿式古建築羣特別打眼,這就是被明朝華蓋殿大學士、“茶陵詩派”領袖李東陽稱為“文獻之地”的洣江書院。
洣江書院背靠獅山,遠眺洣水,山水相映,交拱環抱,猶如百里畫屏,翰墨之香飄逸而來。浸潤於湖湘文化的儒風詩韻,在500餘年的琅琅書聲和春風化雨般的德化中,洣江書院伴隨着滔滔洣水,一路滄桑、一路榮光地走過了播遷辦學、敦厚民風士習的輝煌歷程,如麗日繁星般閃耀在荊楚大地。
茶陵精神的源頭
走進洣江書院,感受到的是一股濃厚的湖湘文化之風。
茶陵置縣治於西漢,是湖湘文化的發源地之一,因神農氏炎帝“葬崩於茶鄉之尾”而得名。這裏地處江南腹地,水豐米足的富饒,“農勤於耕,士勤於學”的“耕讀文化”,為茶陵地方教育和文化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和濃厚的文化氛圍。從唐到清,茶陵建有書院38所,呈現了“湖湘學校,茶陵為盛”的文化盛況。其“入學門檻僅限於‘學優和文優’,其招生範圍跨地域、跨宗族,貧寒士子不乏其人”的平民化辦學方式,讓茶陵學風蔚起。
茶陵書院雛形於唐,興於南宋,經元、明發展至清達到鼎盛,歷時近千年。創辦於南宋紹興二年(公元1132年)的明經書院是茶陵最早的書院,岳飛以“當以一經教子”相贈,宋高宗賜名“明經書院”。到了元朝,書院被納入官學體系,茶陵書院迅速發展,書院之數位居湖南第二。茶陵第一所州立書院紫微書院、私刻書院東山書院、宗族書院杜陵書院都曾在歷史留下了輝煌的瞬間。元朝末年,因戰亂,百姓離鄉背井,無家可歸,大量田地荒蕪,茶陵書院幾乎化為灰燼。明朝初期,元氣一時難以恢復,但明經書院、南溪書院仍在頑強地維持。到了明代中後期,經濟開始復甦,社會趨於穩定,文化名人開始聚集江南,陽明心學興起,講學之風日盛,茶陵書院雄風重振,創建了明道、西疇、洣江、雲陽、雲崖、旌忠等6所書院和一社學。其中,州立洣江書院是當時規模最大的一所官辦書院。
洣江書院創建於明弘治十七年(1504),由當時茶陵知州林廷玉倡建。書院屢遭兵火,多次曠廢,三易其址,最終依弘治舊制建於原址。書院幾經改造擴建,規制完整,規模宏大。整個建築羣分為前中後三排。前建頭門,門前為二堵八字牆,兩邊各有一門,一個叫“禮門”,一個叫“入路”。自大門而進,是大堂,兩邊建鄉賢祠三間,鄉賢祠左右各有一門,一個叫“準繩門”,一個叫“規矩門”,意為“修學、修身要以儒家學説、經典為準繩,按儒家規矩辦事”。最後排是大講堂,由五組大楹柱支撐。在其前後兩旁,建有主敬、行恕、修德、凝道四排齋房,後又增設御書樓、大成殿、山長宅、崇道祠等建築,總共21間。建築是清一色的青磚黑瓦,飛檐鬥角,雕樑畫棟,紅木琉璃,典型的宮殿式建築風格,氣勢非凡。書院後面的“吸秀亭”與雲陽山上的“吸秀園”遙相呼應。林廷玉在《吸秀亭記》一文中記載:“雲山聳兮洣水清,環抱拱揖兮向背有情,龍盤虎踞兮鳩精靈,彼美膚敏兮胥孕生,斯文在天兮麗日繁星,千秋萬古兮吾道明,魑魅噤慄兮潛遁形,神物撝呵兮衞吾亭。”這裏天地入懷,幽然真樂的意境,讓洣江書院散發着迷人的魅力。
林廷玉所撰《洣江書院記》,充分表達了書院“闡明儒學之理,篤行理學之道,提倡經世致用之學,端正民風士習”的主張。
洣江書院大講堂是最能體現茶陵書院文化特色的地方。一幅“天地入懷,言猶在耳;古今成趣,理亦傳神”的對聯最容易把人帶進青燈黃卷的讀書聲中。面對那把空空的太師椅和那排排桌椅,揣摩着幾百年前這裏書聲朗朗的意境,彷彿面對的是一部智慧的大書,靜靜享受着思想的盛宴。大講堂正中孔聖人的雕像和藹可親,諄諄教誨之狀,不由讓人肅然起敬。很容易讓人想象出當年的學林士子們在這裏挽袖長歌,慷慨陳詞傳授儒家經典,宣揚明德、親民、至善,講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格物致知、力學篤行的情景。這裏教學管理極為嚴格,學生以自學為主,加以老師輔導,釋疑解惑。要求學生自學“毋徒嚼糟粕,搔摩皮膚,必由言語文字之末鈎深索,賾以求精微奧妙之理”,在“句讀、評校、抄錄、著述四項功夫”上下力氣。在德化要求上,提倡“性本善”的復歸,把儒家經典作為道德準則來宣傳。強調“德化”作用,培育了“勁直決烈、剛正不阿”的茶陵精神,影響至今。
先賢的榜樣力量
洣江書院是茶陵規模最大、影響最深、歷時最長的州辦書院,集中了當時最為優秀的人才和理學大儒。像洣江書院的創始人、明茶陵知州林廷玉,理學大儒湛若水、鄒守益,著名山長劉夢凰、譚吉蘭,清末狀元蕭錦忠等,他們作為“湖湘學派”的重要人物,在這裏著書、講學、修身,洣江書院儼然成為了湖湘著書立説的文獻之地和傳道、授業、解惑的師儒學舍之地。
在這些山長和名儒中,最值得一提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知州林廷玉,一個是清代狀元蕭錦忠。
林廷玉,福建福州人,是享譽福州的林氏家族的一員,林氏家族在當時有四人被譽稱為“東西南北林”。曾任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的東林——林瀚;南京户部尚書西林——林泮;官至南京工部尚書的南林——林廷選;北林——林廷玉。林廷玉在明成化十九年(1483年)得鄉試解元,成化二十年得三甲進士。歷任吏科給事中,工科都給事中,弘治十二年(1499年)林廷玉因捲入户科給事中華昶揭發會試主考官程敏政“鬻題”事件,被貶海州作通判,被貶期間,勵精圖治,剛明果斷,民服其公,正聲丕著。弘治十六年(1503年)任湖南茶陵知州。林廷玉親自擔當洣江書院山長和主講,風雨無阻,寒暑不輟。身為知州,講到興致處,常掀髯長歌,入忘我之境。
蕭錦忠(1803——1854),原名衡,字黼平,號史樓,茶陵縣下東人,小時候家庭貧困,但十分好學,家中無錢買書,他就借書抄錄成冊,先後就讀洣江書院和嶽麓書院。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29歲的蕭錦忠考取舉人,客居京城十餘年,考為覺羅官學(皇家子弟學校)教習。道光二十五年開科,蕭錦忠考取狀元,官授翰林院修撰,填補了湖南兩百餘年的狀元空白,成為湖南歷史上第二個狀元(另一個是南宋時期的譚用式),湖湘為之轟動。蕭錦忠回鄉省親時,兩個弟弟相繼去世,為孝養父母,撫育子侄,他隱居鄉里,再未返京覆命,也無意出仕。曾國藩請他出山襄辦湘軍,被他婉言謝絕,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攻佔茶陵城時,以同宗之名請他出山,遭到他的堅決拒絕。各地書院爭相禮聘,但他始終未離家鄉,先後主講洣江書院、明道書院和尋樂書院。
“一州形勝雄三楚,四相文章冠兩朝。”茶陵鼎盛的興學之風,嚴謹的治學之風,濃厚的德化之風,極大地推動了書院的發展,也培養了一大批經世致用之才,從這裏走出來的生徒,科甲盛名遐聞三湘,史有“茶陵得才比各郡縣尤多”的記載。從唐開科取士至清末廢科舉,茶陵有史可查的歷代進士127人。
觸摸洣江書院的每一個磚塊,我們似乎都能感受到這些文化精靈的呼吸。明翰林大學士劉三吾、華蓋殿大學士李東陽、文淵閣大學士張治、清協辦內閣大學士彭維新“四大學士”的形象永遠刻進了茶陵人的記憶;南宋狀元譚用式、元代的李祁、明代的張治、清代狀元蕭錦忠、清末的譚延闓“五元摘桂”的壯舉成為了茶陵人民千年的詠歎。他們的政治才華、文學造詣和文化精神,成就了茶陵獨特的地域文化特質。
千年文化力量之源
洣江書院,激發了茶陵人對文化追求的能量,賜予了茶陵千年文化的力量。然而,也正是茶陵人的文化精神和濃厚的興學之風,讓洣江書院從沒走出歷史的視線。
洣江書院雖為官辦,但捐資興教之風非常濃厚。清乾隆6年,洣江書院因年久失修,亭基被水淹沒,荒敗幾不能用。在時任茶陵知州張廷琛倡議下,市民樂捐園土和俸銀,5個月內將洣江書院遷建於城內南關。在後來幾次大的維修和擴建中,洣江書院三易其址,民間除募捐興建、遷建、修復擴建之外,捐學田活動異常活躍。光緒28年6月,全國廢除科舉,興辦學堂,洣江書院改為州(縣)立高等小學堂。民國二十三年(1934)改為茶陵、安仁、攸縣、酃縣四縣聯立鄉村簡易師範學校。民國三十年(1941年),湖南省立第二中學遷入洣江書院。
1952年,省立二中改為茶陵一中,洣江書院被改建成教學樓,只剩下獅子山下的吸秀亭和藏書洞。2004年5月22日,嶽麓書院30餘名師生與100餘名茶陵文化人匯聚在茶陵一中,舉行了“慶祝洣江書院成立500週年”的紀念活動,積極籌劃洣江書院遺址建設方案。2010年4月,邀請湖南大學專家對洣江書院進行了重建規劃設計,2010年6月啓動洣江書院復建工程。2012年,投資1000餘萬元、佔地面積5054平方米的洣江書院再一次展現在世人面前。
洣江書院是茶陵文化的標本。她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湖湘文化的形成、發展、演變的歷史。“書院興則人才興”的文化脈象,為“湖湘學派”的形成吸納了大量的精英和才俊。一大批學術鉅子或社會名儒在這裏掌門或主講;一批批學林士子,在這裏耕讀傳家。如今,沐浴書院文化的惠澤,“農勤於耕,士勤於學”的風尚和“其性決烈勁直”“恬退於勢利”的儒家價值觀已深深融進了茶陵人的血脈當中,其崇學奉道的人文精神、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和勤勞務實的創業精神已成為了茶陵人的精神內核。
“博古通今,為天下學。先憂後樂,懷赤子心”。洣江書院作為一個天然的“師儒學舍之地,士子藏修之所”,正以它獨特的文化魅力,流淌着千古文采詩韻,承載不盡的道脈儒風,雄踞荊楚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