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年:在信息氾濫的時代,為什麼我們要多讀經典書?| FM118
身處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能夠從網上看到各種各樣的文章,在平時的工作和生活中,我也常常會收到校友們傳來的“刷屏文章”。這些文章在網絡以及社交媒體上非常流行,但我總跟他們説:“少看微信多讀書。”
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在我看來,絕大多數網絡上的刷屏文章對於建立起一個人閲讀、理解和分析的框架並沒有幫助。相反,這些文章還會給你一種錯覺,讓你誤認為讀了它們就擁有了知識。其實不然,這些文章你讀得越多,就越有可能變得無知,因為你的分析和歸納能力被帖子中的驚悚語調和混亂邏輯所衝擊,在不知不覺中放棄了獨立思考,選擇隨波逐流而喪失了自己的判斷能力,最終只會迷失在這些被大家傳來傳去的所謂的分析文章之中。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我想首先要從數據、信息和知識三個基本概念説起。
數據(data),就是來自世界的信號,它是我們觀察這個世界上的事物所用的最原始表達,在數字化時代,這些表達如圖像、聲音、語言文字、符號等都變成了數字;信息(information)是我們從數據中提取的有用元素;知識(knowledge)則是有組織和有邏輯關聯的信息,代表我們對於事物的認知和理解。
從數據到信息再到知識,是認知躍變的過程。我們會發現一個帶有諷刺意味的現象——大數據時代下的信息爆炸,並不意味着人類所獲得的知識會同時呈指數級增長,相反,人們的知識反而有可能更為貧乏了。
究其原因,在於人腦的不可替代性。在數字化時代,我們的大腦從數據中提煉信息的能力遠遠落後於數據的增加,人工智能等科技手段應運而生,幫助我們從海量數據中萃取有用的信息。但從信息上升到知識,人工智能就無能為力了,認知在這一階段的飛躍唯有在人類的大腦中才能完成。
在大數據和信息爆炸的時代,人們似乎並沒有獲取比以往更多的知識,原因正在於兩個轉換上的能力不足。從數據中提煉信息的能力不足,可以用人工智能加以彌補,但是從信息到知識的分析和總結的能力、把信息轉化為知識的能力只能靠人類自己,而這項能力大大落後於科技進步的速度。
網絡不能成為我們認知的主要來源
獲取了信息並不意味着你擁有了知識。從信息到知識的轉換,需要有一個分析和綜合的框架,即建立起信息之間系統性的邏輯關係。如果沒有這樣的框架,那麼信息永遠是零散的、價值不高的,永遠停留在感知階段,不能上升到認知的高度。
如何將感知轉換為認知,以避免自己被淹沒在碎片化的網絡信息中呢?我認為首要的就是讀書。讀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重要。
讀書雖然也是獲取信息的一種方式,讀書的主要目的是汲取知識和建立學習的方法論。和網絡文章不同,好書一般有相對完整的結構,較為清晰的邏輯鏈條,由淺入深地展開論述,作者已將他獲取的信息提煉為知識,不僅易於讀者吸收,而且有助於讀者參照他的方法,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對信息進行分析和梳理,思考和總結事物間的邏輯關係,逐步深化對事物的理解,在理解的基礎上更好地解決自己所面臨的現實問題。
我注意到一個現象,中國人對手機的迷戀幾乎是無以復加的。無論是在公交、高鐵、機場,還是街頭巷尾,總有很多人不停地盯着手機,有時甚至因此發生交通事故。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如果繼續依賴網絡,將其作為知識的主要來源,那麼最終只能獲得碎片化、無組織的信息。如果把這些碎片化的信息錯誤地和自滿地當成了知識,我們就可能變得越來越無知,甚至喪失認知的能力。
認知能力喪失的徵兆已經開始出現。比如對於同一件事,網絡上時常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到底誰對誰錯,因為缺乏判斷能力,有些網民和讀者會感到困惑。這個判斷能力就是我們講的認知能力,而認知能力的核心就是分析和總結的框架。
讀書就要讀經典
實際上,我並不反對大家讀網絡文章,但這些文章不應該作為知識的主要來源,而只能當作一個信息來源。網絡媒體的特點是快速閲讀,作者不可能在一個相對完整的邏輯框架下向你完整講述他的觀察和理解。
同樣值得警惕的還有追逐暢銷書的傾向。我常對中歐校友講,暢銷榜排名前十的書不必讀;機場書店賣的書,翻翻就行了,或者直接忽略。
既然網絡文章和暢銷書不能作為主要的知識來源,那麼我們究竟該讀什麼樣的書呢?我們系統性的分析與綜合能力又來自哪裏?答案是經典。
我一直堅信讀書就要讀經典,而衡量一本書是不是經典,最好的標準就是看它能否經得起時間考驗。比如,兩千多年過去了,我們依然在讀孔子,讀《道德經》,也依然在讀柏拉圖的古希臘哲學。一代一代的人從中汲取智慧,説明這些書是有價值的,如果沒有價值,可能早已被人們遺忘了。
讀書就要讀那些在歷史長河中經過大浪淘沙而留下來的書籍。當代的書也可以讀,但你要有一個分析和綜合的框架,能夠判別當代書籍中哪些真有價值,哪些只不過是一時熱鬧的過眼煙雲。
舉個例子,托馬斯·皮凱蒂所著的暢銷書《21世紀資本論》能不能成為經典?要靠時間來回答。我讀過之後,認為它成為經典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書中的分析遠不如馬克思的《資本論》那樣深刻。雖然時代不一樣了,但嚴謹的分析、連貫的邏輯和獨特的洞見仍然是每一部經典都必須具備的。
再比如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毫無疑問屬於經濟學方面的一部經典。每次讀《國富論》,我都會發現新的視角,受到新的啓發。還有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和《自由秩序原理》都是經濟學的經典。
在政治學方面,我們應該讀《孟子》,孟子對政府和人民的關係有精彩的論述;法國學者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和《論美國的民主》是必讀書,這兩本名著奠定了現代政治學的基礎。談到社會學,我們就不得不提卡爾·馬克思和另一位德國思想家馬克斯·韋伯,以及當代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邁克爾·曼……
泛讀與精讀結合
閲讀的同時保持思辨
經典並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失去它的價值,經典永遠給人們以啓迪,為我們提供思考和實踐的指引。經過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淘洗,這些經典作家們的思想在當代社會依然有價值,仍然得到世人的承認。
當然,閲讀經典也並非盲目地相信,因為知識從來就不是從別人那裏灌輸到你的頭腦中的,一定是你自己經過思辨獲得的。你要獲得知識,就要保持分析框架的一致性和系統性,還要多方面地考察這個事物,不能聽信一面之詞。凱恩斯的《通論》是經濟學的經典,你同時要讀觀點不同的斯密、哈耶克與弗裏德曼,才能形成自己的判斷。
經典著作很多,讀不過來怎麼辦?可以採取泛讀和精讀兩種方式。所謂泛讀就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而精讀則要儘可能地深入,建議大家可以將兩種模式結合起來。
比如,我開始讀《21世紀資本論》時,600多頁的英文原著,就採用了泛讀模式,抓住其中的主要概念、釐清書中的思路和脈絡就可以了;後來當需要對這本書進行系統性批判時,就不得不進入了精讀模式,反覆閲讀其中關鍵的段落,因為只有準確理解作者的觀點,才能指出他錯在什麼地方。
當然,指出錯誤並不是否定這本書的價值,所有的書都有其價值——有的可以讓你建立起一個理念,有的則能夠引發你的思考,皮凱蒂這本書的最大價值就是引發人們的思考與爭論,雖然我並不贊同書中的某些主張和結論,但這並不減損它在我們這個時代的價值。
閲讀歷史書更要泛讀和精讀相結合,中國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就有三千多年,泛讀把握大致脈絡,精讀抓住關鍵節點,春秋戰國是一個重要的轉型期,清末民初則是另外一個。在這兩個關鍵節點上深入精讀,其他的只能泛讀,畢竟我們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閲讀世界史也是同樣的方法,古希臘、羅馬帝國的滅亡、文藝復興以及宗教改革等都是需要精讀的部分。
透徹理解這些關鍵節點,結合泛讀,在思考的過程中逐漸建立起自己對歷史進行分析和歸納的框架,最終形成屬於自己的歷史觀和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