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説我的旅行很虐很苦,其實,走多了你會發現,皮肉之苦很多時候是可以承受的,而我們真正最難以逾越的,是我們的現實生活,以及我們的內心。
劉文:1972年生,已近不惑之年。早年從事樂器業,在西安開了綠洲琴行,創辦了綠洲音樂網;2000年,受户外熱洗腦,開始燒裝備、走拉薩,一發不可收拾,從此走上旅途不歸路。現在從事攝影和寫作,在北京和香港地區奔波生活。
單車穿越非洲
四月的東非大地,雨季剛剛來臨,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場暴雨,但這依舊無法讓空氣變得稍微涼爽一點兒。陽光刺目,水汽蒸騰,悶熱得就像高壓鍋一樣,水不停地喝,依舊渴;汗不停地滲出皮膚,卻沒有辦法蒸發掉,表皮已經被腐蝕,漲得通紅,燒傷一般的痛。
“Jumbo!”我和田裏摘玉米的大媽問好。
“曼波!”每次,她們也總是聲音洪亮地回答我。
我喜歡聽斯瓦里西語説問候語,讓人聽着非常有非洲感。記得第一次聽到是在動畫片《獅子王》裏,立刻讓我腦海裏出現原始廣袤的非洲大草原畫面。現在,我已身處此地——坦桑尼亞的馬賽平原。北面,越過低矮多刺的相思樹,看到淡藍色的山脈,那就是著名的乞力馬紮羅;南面,茂盛的灌木叢一直延伸到莫桑比克。
路上行人很多,有和我一樣騎着單車很願意陪我走一段路的小夥子們,他們的車裝飾華麗,綵帶、反光鏡一應俱全,後貨架從不空閒,不是一頭嗷嗷叫的豬,就是掛着兩個塑料桶,裏面裝滿了水,但還願意和我賽車。等爬上一個大坡,累得人喘不過氣來,他們都努力保持笑容,和我握手再見。路上姑娘們也很多,頭上頂着柴火或者罐子,四五個排着隊,一邊唱歌一邊走,我逗她們:你願意嫁給我嗎?結果樂得她們散了隊形彎下腰。我羨慕人們總是那麼快樂,而現在的我,坐在芒果樹下,疲憊不堪。
四月的東非大地,雨季剛剛來臨,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場暴雨,但這依舊無法讓空氣變得稍微涼爽一點兒。陽光刺目,水汽蒸騰,悶熱得就像高壓鍋一樣。水不停地喝,依舊渴,汗不停地滲出皮膚,卻沒有辦法蒸發掉,表皮已經被腐蝕,漲得通紅,燒傷一般的痛。
我目送公路上的行人離去,然後發愁地注視着蒼穹下的玉米田、芭蕉林、草房子、灌木叢、相思樹,到處生機勃勃,一片葱綠、寂靜,卻感覺震耳欲聾,那是生命勃發的聲音。而只有那條毫無生氣的公路,軟綿綿地盤行在崎嶇不平的大峽谷地段,沒完沒了。這是旅行生活中最普通的一天:蹬車、流汗、飢渴、盼望下一次休息、着急自己一天不小便,也擔憂未來的旅行如何完成。有時路上往往只有我一人,走着走着會害怕,有時候真不知道自己將去往何方。
沒錢
下了飛機,兜裏只有幾十美金,怎麼穿越非洲大陸,我一籌莫展。之前在印度,我倒是找到給華人打工的機會,但不知道埃塞俄比亞如何,我和旅館老闆古裏裏打聽。看來我的運氣不錯,阿蒂斯貝巴有家中國修路公司。而等我進了公司,和一位秘書同志聊了我宏偉的計劃後,運氣就變成了尷尬,人家讓我去找大使館,那意思是,有事找政府。就在我準備出門的時候,迎頭撞見公司的總工程師,他顯然對我的行為有點兒興趣,拿來地圖讓我介紹。我的運氣又來了。他説,安排個活兒可以,比如看着黑人幹活,不過先要給你找雙鞋子穿。我真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像個流浪漢。
住公司招待所,有自助餐、餃子、青島啤酒、西瓜,我一瞬間由流浪漢變座上客,吃得飽睡得好,想着能到北部Gondar古城工作就高興,著名的岩石教堂就在附近,等打上三個月工,賺上一兩千美金,走非洲就不成任何問題。當然,現在養精蓄鋭為未來的征途做準備。期間,劉總還特地給我設計了具體的穿越線路,就整個非洲來説,走東非沿線最安全、最容易成功,一切看起來都不錯,我還心情愉悦地逛了這個國家的首都“阿蒂斯貝巴”,一座小山上的古城,石頭房子圍着基督教徒,到處都鮮花盛開,怪不得“阿蒂斯貝巴”是“鮮花”的意思。
幾天後,劉總來找我,他幫我把單車和行李裝上他的路虎越野車,一口氣開出了城,腳下就是他們修的路,一直到肯尼亞的邊境,路況很好,他這麼説。但我哪裏有錢走呢!
劉總幫我卸下行李,讓路人給我們合影留念(他居然還有這個心情),然後掏出一疊現金,説:讓你打工還不如直接讓你拿錢上路。現在有500美金,非洲之行有了可能,還有100Birr(相當於100人民幣)用頭幾天的開銷,他連這個都想到了。
我用了兩天時間穿過乾燥的高原地帶,隨後進入中部湖區,我見到一米多高的大鳥,大嘴巴和砍刀一樣。最辛苦的一段路是要翻越南部雨林,潮濕悶熱,我用了三天時間和沒完沒了的盤山公路戰鬥,最終由海拔幾百米的谷底爬上了3000米的高地,牙痛、飢餓、皮膚瘙癢,整個人都感覺衰竭了。而非洲穿越才開始一個星期,挫敗感瀰漫在心頭。未來,還有五千公里的路等着我,如何完成?
摔傷
非洲騎行並不需要詳細地圖,因為當地公路並不發達,我用孤單星球的導遊書已經足夠了,但關於路線上的補給資訊非常少,當我過了埃塞俄比亞邊境,打算向南到肯尼亞首都內羅畢,就出了問題,期間有900公里的路,沒有任何線路細節。
土路很煩人,騎起來費勁,常常陷車,只能推着走。第二天問了一個路過的卡車司機,説這樣的路還有500公里,打擊得我差點想原路返回。他還説讓我小心Sinba,我研究了下,至少有三種蠅圍着我,一種體形像牛虻,能隔着衣服咬人;一種比家蠅小,會鑽鼻孔和耳孔;還有一種叫采采蠅的最恐怖,會傳染昏睡病讓人和動物死亡,早期非洲探險家遇到最危險的兩件事,一是采采蠅讓整個探險隊覆滅,另外是蚊子叮後傳染瘧疾。這兩種生物我都遇到了。
現在的情形很搞笑,一個人騎着單車,一手扶把,一手用毛巾揮來揮去打蒼蠅,幾百只圍着我轉。按説,20公里的速度在這種路上也不至於摔倒,但我倒黴,車前貨架斷掉,我只好用鞋帶捆起來,這樣腳上一隻鞋就沒了鞋帶,結果鞋掛住了腳蹬子,還奇蹟一般地遇到一段硬沙路,非常容易滑倒;最噁心的理由,是我看到了海市蜃樓,以為路的盡頭有小賣部,一時就衝下坡,最後人仰馬翻。
膝蓋、雙手大面積擦傷,創可貼不夠用,整個人盜汗,出現脱水跡象,方圓幾百公里,沒有人影,我死在這裏都不會有人知道。冒險運氣很重要,我還的確有點兒。第二天,居然路過一輛越野車,而平時一個星期才會有一輛固定的班車。
就這樣,John先生,一位聯合國駐當地官員把我救出荒原,帶到內羅畢。他説剛見到我時,以為遇到了戰鬥中的馬賽人。還有,摔傷當天我還想推車向前,如果那麼做,必死,因為幾十公里後,越野車進入了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地帶,地表温度50度,赤紅色的岩石鋪滿大地,和火星表面一般。
獅子
非洲的動物保護區和國內有點不同,沒圍起來,也沒大門賣票,這讓我鬆了一口氣,能免費看到動物,簡直太完美了。從內羅畢出來,一路去向海邊城市蒙巴薩,經過了Tsavo保護區,以獅子兇殘著名。我心懷希望,如果能看到,就算不虛此行。
穿過Tsavo時,還真沒遇到傳説中的獅子,但動物卻一點兒都不少。每次路過減速帶,總能看到慢悠悠的大象羣,或者虛張聲勢的狒狒抱着小Baby,好像做賊一樣衝過馬路;最有意思的是野豬,總是先聽到灌木從裏一陣嘈雜和嘶喊,然後闖出一隻母豬望風,隨後湧出很多隻小豬,拍着隊過馬路,守秩序得讓人難以相信。但也有動物痴迷公路,比如我曾遇到一隻斑馬,站在馬路中間作雕像狀,來車的一瞬間才會敏捷地躍開,真是大玩生死遊戲。
遇到獅子是在坦桑尼亞的Mikumi保護區,當時我正沉醉在壯麗的草原風景中,天空湛藍,雲彩絢麗低垂,在那些稀疏的相思樹林中,一羣羣斑馬、長頸鹿在低頭吃草。我想一直坐在這裏欣賞美景,可是路過司機提醒,有Sinba。開始我並沒有在乎,這個事情自從我踏上非洲,就開始嚷嚷,可到現在,都還沒見影子呢!我繼續往前,經過數個緩衝帶,再次遇到一位卡車司機,大喊危險,讓我掉頭。等車消失後,突然恐懼瀰漫心頭,迅速掉頭往回騎。這時候,我彷彿聽到樹林裏有大羣動物驚慌而過,應該有獅子在捕獵,這時候我才慌張,扔下車,攔住剛好路過的一輛卡車。
車向前沒開出一分鐘,我見到了三頭獅子,就卧在路邊,如果我真的騎車經過的話,會是什麼後果!司機説,沒有人敢在保護區裏騎單車旅行。
圖文/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