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大橫斷深處,稀世的“太古之民”文面女即將徹底消逝!

由 不新伏 發佈於 休閒

-這 是 自 駕 地 理 的 第245篇 原 創 主 文-

中國之大,總有些角落難以抵達,以至我們對生活在世外之地、默默無聞多年、文化習俗迥異的族羣,知之甚少,又心生好奇。

在橫斷山脈深處,怒江大峽谷最神秘的核心地帶——獨龍江,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着的獨龍族同胞,在近半個世紀,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


獨龍族文面女,攝影@沈醒獅

無論是神秘叵測的“文面女”,還是新中國成立後,一腳從原始社會步入現代社會的歷史鉅變。

寧靜清澈的獨龍江畔,述説着太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一、與一條江廝守的民族

説起橫斷山脈裏的三江並流,相信大家都不陌生。

怒江、瀾滄江、金沙江這三條發源於青藏高原的大江,千里迢迢奔流來到橫斷山脈縱谷地區,不成想被大山裹挾得越來越親近,自北向南肩並肩同行了170多公里,給世人留下世上罕見的“江水並流而不交匯”的自然奇觀。


“三江並流”,製作@《中國自駕地理》

然而盛名之下,卻有着一個容易被忽略的配角。

“三江並流”裏,其實有第四江——在擔當力卡山和高黎貢山之間奔騰着作為恩梅開江的上游源頭,流入緬甸境內的獨龍江,全長170多公里。


獨龍江示意圖,製作@《中國自駕地理》

這條不太起眼的江,孕育着雲南人口最少的民族——獨龍族。(2010年人口普查數據為約7000人)

這個民族歷史上沒有文字,主要以刻木、結繩的方式記事和傳遞信息。


獨龍江畔的獨龍江鄉,@新華網

獨龍族使用的語言屬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獨龍族的先民應該屬於形成今天的藏、彝、白、納西、羌、傈僳等兄弟民族的古氐、羌人的一支。

據史料記載,早在夏商時代,古氐、羌人就已經在黃河上游、青藏高原和今天的四川、雲南境內活躍,但獨龍族的先民,究竟是什麼時候光臨橫斷山脈這個高山峽谷地帶的,至今還沒能搞清楚。


攝影@陳海汶

就連他們的族名也還是新中國成立後才正式定下來的,歷史上獨龍族並沒有統一的稱謂,他稱有:“俅人”、“俅子”、“曲人”、“洛”、“俅帕”、“曲洛”...

1952年,周總理接見各民族代表,一邊和藹地握手,一邊詢問了解,輪到獨龍族當時唯一讀過書的族人孔志清時,就有了這樣一段的歷史性對話——

總理問道:你來自哪個民族?

孔志清説:反動統治者歧視我們,把我們當野人,稱我們是“俅子”。

總理又問道:你們是怎樣稱呼自己的?

孔志清回答:歷來我們都自稱獨龍人,我們聚居的地方叫獨龍江。

總理聽後開心地笑了,用堅定的口氣説:過去那些侮辱性的稱呼,一律廢除!你們自稱獨龍人,這是一個很響亮、很有意思的族名。今後,就按你們的意願,把你們民族的族名,定為獨龍族!


清澈碧綠的獨龍江,@《中國自駕地理》

從此,在獨龍江畔相依相伴的這羣人被正式稱為獨龍族。

二、太古之民

獨龍江兩岸高聳的山體擁抱着深切的獨龍江河谷,是典型的高山峽谷地貌。


美麗的獨龍江峽谷,@麥田--南窗隨筆

從谷底到山頂,海拔高度相差大,氣候呈垂直分佈,複雜的氣候地貌條件使這裏的野生動植物種類繁多,讓獨龍族人民在飽腹禦寒之餘,還能利用名貴的中藥材對外交易,換取生活、生產必需品。


雲蒸霧繞,@麥田--南窗隨筆

然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兩山夾一水”所造成的的自然環境太封閉了,讓他們與外界的交往異常困難。

無論是從東邊去往內地,還是從北邊進藏,亦或是往西、南到緬甸,都要翻越莽莽的高黎貢山和擔當力卡山,險峯激流眾多、野獸蛇蟲肆虐,可謂“難於上青天”,更別説一年中還有半年的積雪封山期。


高黎貢山,圖byVIP會員·許鼕鼕

長期與外界聯繫不足,加之鄰近民族的社會發展水平也不高,鮮少受到外界衝擊的獨龍族也就一直龜縮在自己的世界裏,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


59年前,獨龍族女人在織麻布,攝影@楊光梅(1960年,北京科教電影製片廠派楊光梅前往獨龍江畔,獨龍族聚居的村落拍攝)


獨龍族的男子衣着簡陋,攝影@楊光梅


獨龍族男子出獵前集合,攝影@楊光梅


出獵前祭山神,攝影@楊光梅

導致社會發展像蝸牛一樣遲緩,到清末還是“太古之民”。

清道光《雲南通志》卷中記載道:

“俅人居瀾滄江大雪外,系鶴慶、麗江西域外野夷。其居處結草為廬,或以樹皮覆之。男子披髮,着麻布短衣褲,跣足,婦女綴銅環,衣亦抹布...更有居山岩中者,衣木葉,茹毛飲血,宛然太古之民。”


拍攝於1923年、後來向世界公佈的第一張獨龍族照片。(資料照片,翻拍於獨龍族博物館)

即使在清雍正年間,由於傈僳族、怒族、藏族、納西族的勢力入侵,以及鐵製工具和農作物品種的不斷傳入,給獨龍族注入了充沛的活力,從採集、漁獵經濟逐漸過渡到刀耕火種的農業經濟。但由於封閉過久,對外界先進文化和技術的吸收能力依然十分有限。


手工脱粒,攝影@楊光梅

三、文面女臉上的秘密


獨龍江畔的世外之地,@會員·行者007

承自然之恩,也為大山所隔的獨龍族,想必是個雖然落後,但在自己天地裏怡然自得的民族吧?

其實獨龍族應該是個長期受到欺凌、壓迫的弱小民族,否則他們的先祖,怎麼就偏偏挑選了這樣艱險的居所?


爬天梯,攝影@楊光梅

越是弱小的民族,越容易遭到強大一族的欺凌。從選址上看,躲到艱險地帶以保生存和繁衍,實在是無奈之舉。

歷史記載中的獨龍族,也確是世代遭受周邊民族殘酷的剝削、政治上被欺壓、經濟上被掠奪,甚至還被賣為奴隸。


馬幫給獨龍族運送物資,攝影@楊光梅

清代餘慶遠《維西見聞錄》寫道:從1730年起,獨龍族人每年都要按期向維西康普土千總納“俅貢”,“黃臘三十斤,麻布十五丈,山驢皮二十張。”

後來康普土千總把獨龍江上游地區轉贈給西藏喇嘛寺,獨龍族人身上的“債務”加重了,不僅“俅貢”照舊,還要額外給“超度費”和“香火錢糧”。

東郊的傈僳族奴隸主也不甘示弱,常常翻越高黎貢山,擄掠獨龍族人當奴隸...


走藤橋, 攝影@楊光梅

近兩三百年來,獨龍族人可以説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到新中國成立前期,僅剩1700多人,幾乎“瀕危”。


文面女(右),圖@駱中華

自獨龍族文面女被發現以來,很多人不遠千里走進獨龍江,就是為了一睹這種奇特的風俗。

那是一張張刻畫着青黑色花紋的臉,從眉心到下顎,不明的圖案以鼻子為中軸線,向兩邊對稱分佈。


奶奶在給孫女體驗下文面,圖@駱中華

族裏最年輕的文面女董春蓮(今年62歲),文面時才13歲,據她所言那是種錐心地疼,早上七八點到下午五六點,整個過程非常煎熬,文完後眼睛腫得睜不開,嘴巴也張不開,一星期都吃不了飯。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獨龍族開始了這種少女一到十二三歲就要文面的慣例?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忍受如此痛苦,毀了她們最在意的容顏?


獨龍族婦女文面,攝影@楊光梅

前面説到,獨龍族是沒有文字的,如今獨龍族僅存27名文面女。(截止至2017年6月)她們的臉,就是最好的歷史印記。只不過關於上述的兩個問題。由於史料不足。始終沒有統一的定論。

關於文面的兩大理由,一説是圖騰崇拜,另一説,則是為防止外族擄掠,後者説法認可度更高,畢竟獨龍江的的確確存在長期被外族壓迫、欺壓的歷史。


《中國國家地理》2012年第12期“獨龍族女人的獨白”一文裏,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董春蓮)媽媽説以前北邊西藏察瓦龍的藏族土司,還有傈僳族頭人,經常來搶獨龍族女人,看見漂亮的就用繩子拴起來一串串地拉走,連結了婚的都不放過。中意的就做他們的妻子,不中意的就當奴隸幹活。那是很苦很慘的。

而文了面的女人他們一般是不碰的,所以獨龍族婦女認為文面有避邪的功用,媽媽因此執意要董春蓮文面,雖然那已經是1970年,早已沒有了藏族、傈僳族來搶獨龍族女人的事了。”

如今,獨龍族再沒有女子文面了,年紀大的文面老人相繼去世,最後一個掌握文面技術的老人家齊乃也於2013年10月去世,意味着這項古老技藝已近失傳。

在不久的將來,獨龍族文面女將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我們的後代要想了解,就只能通過博物館了。


四、從1.0跨入3.0時代

千百年來,路封住了清澈碧綠的獨龍江,也封住了一個受盡磨難的民族。無論世界如何風雲變幻,彷彿都與這裏毫無關係。

新中國成立前,這裏竟然還處於讓人無法想象的原始社會末期,刀耕火種、狩獵為生、刻木記事、結繩計時。


宿崖洞,攝影@楊光梅

當駝峯航線上的飛機越過獨龍江時,他們驚出了一身冷汗。1950年怒江解放,1952年由武工隊幹部組成的一個工作組,翻越高黎貢山來到獨龍江時,他們竟然怕到躲進了森林裏。

隨後,中國人民解放軍邊防團進駐獨龍江,這個鴻蒙初闢、亟待開化的民族終於迎來了一個新時代。


由內地到獨龍江畔工作的衞生員,攝影@楊光梅

沒有學校,就伐木建蓋;沒有老師,就官兵擔任;沒有道路,就鑿山開路;沒有食鹽,就免費贈送;沒有良田,就開荒鑿地;沒有米,就帶來生產工具和優質種子,手把手教他們農耕生產...

幾十年間,獨龍江畔悠悠傳來一曲警民魚水一家親的讚歌。


1984年,獨龍江大雪封山,執勤官兵給當地村民送鹽巴等生活必須品。

有個到過獨龍江採訪的記者曾説到:“進京趕考、進藏、進獨龍江,從古至今,去某個地方一旦用‘進’字,都是最艱苦的旅途。”

官兵部隊要進入封閉千年的獨龍江,那註定是場艱苦的跋涉。一個曾在一九八幾年進獨龍江戍邊的軍人,在博客裏這樣回憶到:

驛道在崇山峻嶺中千旋百轉,一座座刀切斧削的山峯迎面而來,又慢慢退去,喘氣越來越粗,速度越來越慢,汗水浸透了全身,原始森林中,可惡的螞蝗到處都是,它們隱藏在路邊的樹葉上或草叢裏,讓人防不勝防,只要不小心碰着它,它立即就鑽進你的身子,咬住不放,等你發現已流血不止。

最可恨的還不是螞蝗,而是那成羣的蚊蟲,在人的眼前繞來繞去,有的會鑽進眼睛與鼻孔,只要叮了你,再好的皮膚也會腫起一個個紅紅的大疙瘩。最可怕的是蛇,紅紅綠綠的,吐着長長信子,發出吱吱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但心受怕。


部隊進山

進入尚如此艱難,長期駐紮,並日日巡邏,運氣不好時,更會要命,至今,獨龍鄉巴坡村裏有一座烈士陵園,長眠着8名烈士。

他們有的因大雪封山藥品無法及時送到,急性闌尾炎不治而終;有的在架接電杆電線時,一腳踩空,掉下百米懸崖;有的因同伴染上了瘧疾,冒險到周圍村子買豬肉,遭遇泥石流;有的在搶修獨龍江公路時,不幸墜江...

正是一代又一代部隊官兵流血流淚的無私奉獻,讓獨龍族一躍跨千年。


巴坡烈士陵園,@中國軍網

在這半個世紀裏,獨龍江從只有一條毛路與西藏察瓦龍相連,到1964年,有了條僅一米多寬的人馬驛道通往縣城,來回要整整6、7天。

1999年,簡易而曲折的獨龍江公路通車,從貢山縣城到獨龍江鄉只要7、8個小時,結束了中國最後一個少數民族地區不通公路的歷史,獨龍族由1.0時代進入2.0時代。


今天,獨龍江中心學校的孩子們在上計算機課,@新華網

有了公路,一切都好辦了,隨後,這裏出現第一間人畜分居的鐵皮屋頂新居、第一台水輪發電機、第一個移動通訊基座、第一條村建公路、第一家銀行...


高黎貢山隧道,圖byVIP會員·塞納

2014年12月20日,貫通高黎貢山的隧道通車,結束了獨龍江每年因雨雪阻隔大半年的巨大困境,3.0時代也隨之到來。


2019年4月航拍獨龍江鄉新貌,@新華社記者江文耀


獨龍江鄉迪政當村村民陳永羣在翻新自家的客棧,@新華網


正在安裝調試的獨龍江5G試驗基站,@新華網

現在的獨龍江和獨龍族,在燦爛陽光的普照下,發展得越來越好。


75歲的“文面女”李文仕在編織獨龍毯,@新華網

我們在欣喜的同時,這個少數民族應該怎麼在傳統保留和現代發展中保持平衡,無論是對獨龍族,還是整個社會而言,這都是一個永遠的命題。

(ps.2017年貢山縣政府宣佈獨龍江景區暫停對外開放,直至2019年9月30日,不過據瞭解,我們還是可以乘坐當地的客車進入滴~)


丙察察(梅里大環線)自駕手繪地圖,製作@《中國自駕地理》

參考資料:

1.高志英《獨龍族社會文化與觀念嬗變研究》

2.陳蔚《獨龍族藝術探尋》

3.楊將領《中國獨龍族》

4.李正東《怒江地區近代社會環境變遷中的族際共生關係發展研究》

5.《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概況》

6.雲信網:“獨龍江警營:駐守寂寞留下感動”

7.鄧潔舲:“獨龍族:從雪山與大江深處一路走來”

8.雲南省人民政府網:“獨龍江畔,這個民族“一躍千年””

9.《中國國家地理》2012年第12期

-部分圖片來源網絡-

來源:中國自駕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