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Rocks
或早或晚,我們都會問或者被問這樣一個問題:家是什麼?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回答。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年紀,不同地方,不同場景,也會發現自己的回答經常變化。
遊客出門旅遊,走再多地方,最後也會回家。揹包走天下,壯志凌雲自詡為行者,會豪情滿懷説四海為家,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太多人會説,家是家人守候你或你守候家人的地方,可以徒窮四壁,但一定有關心和摯愛的温暖。
那天在南極半島,找到一個也許是最原始的答案。
風和日麗,衝鋒舟頂開南大洋細碎的波浪去登陸。我們下艇,涉水走上石灘,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在千萬年的海浪衝刷翻滾中被摩挲得圓潤,讓人有點不忍心踏足。
海灘上有金圖企鵝。11月,是金圖企鵝從海中歸來、登岸築巢尋找伴侶繁殖下一代的時候。企鵝們從雪坡上蹣跚而下,在尚有冰雪的海邊徘徊着,小心翼翼地左右觀看水中是否有天敵豹海豹的出沒。大自然的食物鏈,企鵝在岸邊徘徊的日子,也是豹海豹在水邊瘋狂捕食的大餐時節。
感覺安全時,金圖企鵝蜂擁着爭先恐後地扎入水中,遊離危機重重的海岸線去海中捕食。吃飽歸來的則加速破浪,突破風險區躍上海灘。此時的它們渾身上下一塵不染,黑白分明,稍作休息就開始搖搖擺擺往雪坡上走去。
魯迅先生説: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先生的英明論斷到了南極依然適用:冰天雪地裏本沒有路,走的企鵝多了,也就成了路。在雪坡上上下下的企鵝用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壓實積雪,後來者更愛沿着這樣的“企鵝高速路”來回,最大限度節省體力,是在惡劣生態環境中生存的基本法則。
但它們為什麼要辛辛苦苦爬上雪坡呢?
視線隨着它們蹣跚的腳步和企鵝高速路延伸,茫茫南極,山嶺綿延起伏,冰雪潔白,無邊無垠。仔細觀察,企鵝們總在辛苦跋涉過雪坡後,聚集在高處的山頂或山脊。
高處風景不錯,能見大海遼闊,冰山千奇百態。但這肯定不是企鵝們苦苦攀登的原因。
高處不勝寒,極地風寒,冷,但也能吹走一些高地積雪,露出下面的岩石。裸岩,則是金圖企鵝最珍視的目標。一次次的迴歸,它們瞭解這片地域中哪裏的岩石已經或者會很快露出雪的覆蓋。
最先佔有乾燥地盤的企鵝比同伴擁有更優先的產卵機會和更長的時間孵育後代,也就意味着它們的基因有更大的優勢能延續下去。為了這一點點的乾燥,企鵝會盡可能收集附近的碎石堆疊成巢,當一對金圖企鵝開始共享它們各自收集到的碎石,共建一堆石巢時,也就意味着一個小家庭的組成。
這碎石巢,就是它們共同的家。
成年企鵝的生活並不需要巢,非繁殖期的它們大多數時間在海中生活和捕食。碎石巢不能為企鵝爸媽們提供温暖和抵禦天敵的保護,這家,只為它們的後代而建。
建在高處,離開海邊,是為最早得到裸岩提供的乾燥。又不能離開海邊太遠,金圖企鵝爸爸媽媽在繁殖期依然需要來回在海中捕食,太遠的距離,太高的雪坡,會讓它們的能量補充得不償失。相比之下,在繁殖期能保持長時間絕食的帽帶企鵝則會佔據更高更早裸露的位置,一次辛苦攀登加上忍飢挨餓,換來孩子更好的成長環境。大自然的神奇,進化和適應,可憐天下父母心。
再仔細想想,企鵝如此,其他動物又有何異?
看所有的書,都認為家的起源是動物給自己尋個地方遮風避雨保持温暖。這概念應該沒大毛病,但逃避悽風苦雨,真的是家最原始的動機嗎?
展翅高飛的信天翁風暴中更為自在,因為狂風為它們提供飛翔的無窮動力,讓它們夜以繼日翱翔在環繞南極的氣流中。風平浪靜的日子,失去託翅的氣流,它們就只能降落在水面上才能保持體力。它們上岸築巢的唯一目的,也只是為了繁衍後代。
懂得利用特殊環境來保護自己的後代,該是物競天擇中的進化選擇。
中華文明,家字最早見於甲骨文,其本意是屋內、住所。歷代大師一直為“家”下之豕爭論不休,是豬,還是某些器物象形結構之變形?而沒有爭議的,則是上面的寶蓋,一個有頂的結構,家的物理形態的描述。於人類,最早的家是洞穴,再逐漸演變成木石乃至各種現代材料的房子。
遮風避雨的房子為家,能給成年人帶來一些舒適,更能給幼兒提供安全些的成長環境。
為了能繁衍後代而有家,為了繁衍後代而共同生活在家裏。沒有房子的家,依然可以有無比的親情,而充滿了親情的房子,才是現在人們共識的家。
至於以房子來炫耀自己的社會地位、權力和財富,與家之意義,相去甚遠了。
當然,這些只是筆者自己的思考,不為科學所證,僅為餐餘飯後的閒談之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