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 蘭
文圖:胡家英
一場秋雨,窗台前的葱蘭好似突然間就插上了一支支白玉簪。它擷月光為花瓣,採日光作花蕊,熱熱鬧鬧開着,開成一盞盞燈,生命的光流到了心裏。
一枝枝葱蘭花帶着雨露,不言不語,擠在一起,在初秋的涼意裏點亮了雙眸。未開放的葱蘭嬌嫩得讓人不由屏住呼吸,花萼的淡紫和淺綠尚未染勻,花苞就掙脱束縛來品嚐陽光雨露,淺黃中透着綠意,意識到自己太心急,扯下一小片朝霞蓋在頭上隱藏了心事。
幾種色彩淡得若有似無,偏又誘惑着眼睛去探尋。掀開蓋頭的葱蘭花,脱去羞澀,通體潔白,花瓣張成白玉杯,盛着用冬雪、春風、夏雨、秋月釀就的瓊漿,輕酌一口,沉醉在其中。盛開的葱蘭花瓣舒展,姿態優雅,嫩黃花蕊如星子點點,在綠葉的肩膀上肆意起舞。
一枝枝葱蓮花像蓬萊仙子送給凡間的玉簪,冰魄雪姿,若把它插在髮間,我也許會成為最美麗的女子。 花朵掩映下的針形葉綠得發亮,根部夾雜着些乾枯的葉,蜷曲着垂在花盆邊緣。我心生歉意,盛夏時節又一次把它遺忘在窗台很久,導致它又經歷了一次生死。我必須要為它做點兒什麼了。
我把它請進客廳,放在茶几上,清理掉枯葉,葱蘭顯得更加生機勃勃。十五年前,靠微薄的薪水買了人生第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是學校的集資房,上班方便,從全家擠一間的公房裏搬進去,滿心歡喜去裝扮。四處去搜羅免費的綠植,吊蘭、綠蘿、君子蘭、蘆薈等,倒也“借”了不少,陽台上一片綠意。
一次去南陽學習,街道路邊剛種植過的綠化帶旁遺落着幾株不知名的植物,不忍它們供人踩踏,心生憐惜,帶回了家。割掉油壺上面的漏斗形部分做成花盆,野外取了土,了了草草種下,放在窗外護欄上,澆花時隨手澆了,它就這樣活了下來。當年秋天,也是一場秋雨後,竟然開出幾朵美麗的白花。
第二年秋天,一莖莖花更是令人驚豔,像白玉簪,我默認它叫玉簪花。一次,向朋友炫耀我的“玉簪花”好養活、好看,朋友説,這是葱蘭。分明我的葱蘭花更像白玉簪嘛,不甘心問了度娘,發現真正的玉簪花模樣看起來沒我的“玉簪”漂亮,心裏頗不服氣,還好它名字中帶一個象徵着高潔的“蘭”字,便慢慢接受了它的新名字:葱蘭。
我把它請到屋裏裝點房間,油壺的外殼實在配不上它的美,我便把身旁裝試卷的牛皮紙袋穿在它身上,不大不小,剛剛好。扯下剛頒發的榮譽證書封皮上的絲帶,捆在油壺上部凹陷處,打上蝴蝶結,花盆顏值瞬間提升。看到它的朋友都誇花漂亮、花盆別緻,誇我“會過日子”。
不久,花謝了,被“利用”完的葱蘭又回到陽台。之後,時間在一地雞毛中飛快流逝,為工作拼命,為家人勞心勞力,不知道有多少日子未曾看過天空的流雲,聽過流水的歌唱。
偶然想起我的綠植,胡亂澆澆水。蘆薈被澆死,綠蘿被旱死,吊蘭和君子蘭幾榮幾枯得以倖存,那盆放在窗台外穿牛皮紙袋衣服的葱蘭,被無數次遺忘,每次注意到它,大概都在每年那幾天花期,零零星星的花提醒我:我還活着,還很美。這感嘆投入心湖,蕩起幾圈波紋,隨即消失不見。
亂糟糟的生活,我像老牛拉着沉重的貨物,忍受着謊言、詆譭、冷漠,咬着牙前行,人前堅強,人後自己舔舐創傷。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前年春,疲憊不堪的我去了醫院,在醫生看完檢查報告後嘟噥出“説不定就要了命”後,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工作瞬間按了停止鍵,開始不停住院的日子。
本以為無法脱手的工作,馬上有人接手,認為離不開媽媽的孩子,離開幾天也過得去,原來對於別人來説,我真的沒有想象的那麼重要,而我一直負重前行,忽視了自己。一年時間,在家和醫院間不停奔波,在醫院看人間一幕幕生死離合,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在何時終止,在驚恐與頹廢、沉鬱和哀怨中渾渾噩噩熬着時間。
疾病摧毀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人的意志。整個世界都不再需要病殘的我,拼搏不再有意義,找不到活着的價值。在家時機械地喝下去一碗又一碗中藥,吃下一把又一把西藥,算着下一次去醫院的日子;在醫院忍受一次次治療的痛苦,膽戰心驚地看一張張檢查單對自己的審判,算着回家的日子。除此之外,把頭埋進抖音和垃圾小説的沙子中,做一隻沒有思想的鴕鳥,不去想明天會迎來什麼。即使躺在沙發上一天,我也懶得起身去管綠植的死活,它們僅靠老公偶爾澆的水苟延殘喘。
一日,看到陽台上的葱蘭,變了一叢發黑的枯葉,看來已經乾枯很久,沒有了生命跡象。花盆還穿着那身試卷袋做的衣服,歷經十三年的日曬雨淋,衣服已經破損,上面的字模糊不清,絲帶快看不出顏色。這並沒有在我心裏引起什麼波瀾,死了便死了吧,誰還顧得上?
終於熬過去一年的疾病折磨,春天又降臨人間,一場春雨後,無意間抬眸,曾經死去的葱蘭竟然萌生出一層綠意,湊近了觀察,一些嫩嫩的,細細的,尖尖的綠從快要腐朽殆盡的殘葉中鑽出來,柔弱而堅強。向死而後生,我的生命也可以重新開始嗎?那些曾經的傷痛是不是也可以死去,化為滋養我的土壤?把頭從沙子裏伸出來,理一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心魂,我甘心這樣沒有靈魂的活着嗎?我生命仍在,我的靈魂和健康的人沒什麼不同,世界放棄了我,對我沒了要求,我可以讓世界重新看到我的價值。
我的死而復生的葱蘭,為我在紙上畫下一盞燈,雖然沒有發出光,畢竟有了奮鬥的信念。重新打理我的綠植,整理凌亂的房間。葱蘭在我照料下長出滿盆綠色,化為一股清泉流進心裏,我不再整日呆在室內自怨自艾,試着每日出去走走,試着拿起落滿灰塵的書,試着重新做人生規劃。
我開始了重新上班的日子,開始努力擺脱頹廢,開始愛自己。我的葱蘭陪着我,改變,重生。秋天,葱蘭再次怒放一朵朵花,宣告生命的不屈與美好,為我點亮了一盞盞燈。我把花盆破損的牛皮紙袋換掉,家裏的現在的牛皮紙袋和原來的一樣大小,只不過由是裝試卷變成了裝中藥。帶着昨日輝煌的紅絲帶褪了色,洗後反倒比以前樸實。
新的春天來臨,我的葱蘭長得鬱鬱葱葱。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不必過分在意,飢有飯可食,病有藥可醫,在奔赴死亡的路上享受生命歡樂的一面。
我交了一批新的朋友,他們積極、開朗、真誠,帶我走進曾經一直嚮往的文學世界,我開始用筆,記錄下生命的可貴。
當我的文章在刊物上散發出墨香時,我的葱蘭,如約開放,一如我希望的模樣,散發着生命的芬芳。
作者簡介 胡家英,女,46歲,方城縣柳河鎮一初中教師,文學愛好者。常小麗首席教師工作室成員。
壹點號 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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