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剛察:金黃與蔚藍的交響

海濱藏城剛察

越接近目的地,我彷彿越清晰地聽見陽光與海水激盪的聲音,有着金黃的響亮,又有着深藍的沉雄——

剛察這個響亮的名字曾一度震響過我的耳膜,但一直無緣與它謀面。我只知道它坐落在青海湖北岸,是海北藏族自治州轄縣。在以往的傳聞中,剛察即有過神秘悲壯的往事,也許在草原牧人的傳説中不斷流傳翻新,也有這個世紀的滄桑鉅變,成為具有很大魅力及誘惑力的青海高原海濱藏城。蔚藍的大湖,洄游的湟魚,還有神秘的拉則和一個遠去的愛情故事……編織成剛察繽紛多彩、神奇瑰麗的誘惑之網。

一路向西,一路陽光潑灑。拼接一些飄散在歷史時空中的吉光片羽,我想象着傳説中剛察的模樣。

青海湖濕地

七月,是高原上難得的好時節。汽車沿着青海湖北岸的315國道,一路疾馳。

越進入草原腹地,視野就越加開闊。早晨的陽光漫無邊際地流瀉,在舒緩的丘陵上,在草地上,在荒灘上,無遮無攔。緩緩移動的牛羊、瀰漫的煙嵐和一晃而過的草原小鎮,都飄浮在金色的光波里。遠處的山峯上壓着凝重的雲朵,雲影下的山挺着鐵灰色的身軀,那種“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的雄渾孤遠之意境,盡顯眼前。

忽然,在左前方隱隱出現一泓鑲着滾動金邊的灰藍的影子。司機説,那就是青海湖。我多次在南岸遙望過青海湖的身姿,遠遠,一道飄飄渺渺的藍拱起在眼前的時候,就會激動不已,那湧來天際不斷充盈視野、盪滌心胸之藍,使人深感敬畏。而從北岸眺望青海湖還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它展現的另一面側影,給我的印象仍然是充滿了魅力。萬頃碧波突顯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之上,滋潤着環湖萬物,這無疑是一份大自然的豐厚遺產,是一面映照高原歷史的鏡子。

一路陽光潑灑,想象中的剛察在我腦海中不斷變幻着其神秘模糊的模樣。青海湖投射的藍色魅影,還有佛塔、經幡、風馬、陽光、風雪、草原、牧歌交織在一起的生活圖景,一個人與自然共存、與神共舞的草原部落。

已經進入剛察草原,前方不遠,就到了海濱藏城,也即剛察縣城所在地。説起剛察這個響亮地名的來由,司機説他也是聽人説,這個名字在藏語裏好像就是斷骨取髓的意思。之前,我也查閲過一些關於剛察的文史資料。剛察部落族名源於斷骨取髓也許純粹就是一個有些剛烈有些苦澀的傳説。

傳説是這樣的:很久以前,生活在黃河南岸達日嘎雲地區的剛察部落就祖輩傳承着這樣的習俗,當孩子新生時,就在他嘴裏含一小塊酥油,以祈願孩子吉祥如意,幸福安康。可是後來由於天災,牛羊鋭減,生活艱辛,連酥油也很少見到了。於是有人靈機一動,敲開牛骨,往新生兒口中含了一點骨髓。這件事不脛而走,迅速在部落中傳開,家家仿效。久而久之,這就成為部族的名字。斷骨取髓,就是響亮的剛察。

這個世代承接着英雄情結的部落,上世紀30年代在一個美國牧師記憶中留下了一幅幅雄健、滄桑而又美麗難忘的鏡像。我曾在一部《一個美國人的丹噶爾往事》的攝影集中看到了一場剛察草原上的盛大婚禮。

1935年夏季的一天,剛察草原上碧草連天,格桑花敷上了一抹動人的緋紅,沙柳河裏洄游的湟魚爭先恐後去迎接新生命的誕生,深藍的天空下魚鷗翔集,享用它們一年一度最豐盛的饗宴。草原上,一場剛察藏家的婚禮正在舉行。這天,居住在丹噶爾的美國牧師柏立美受剛察環湖八族總千户華寶藏特邀,騎馬前去參加華寶藏弟弟的盛大婚禮。柏立美用相機定格了這一時刻,使我們今天還有幸一睹當年那場婚禮。頭戴狐皮帽,身着貂飾皮袍,足蹬高腰藏靴,手按鑲着寶石的腰刀,站在氈帳前的華寶藏剽悍威武,咄咄逼人。在一陣嗒嗒的馬蹄聲裏,新娘來了。在幾位盛裝的姑娘簇擁下,羞澀的新娘來到了婚禮現場。喇嘛的誦經聲、女人貴重飾物的叮噹聲、悠揚的歌舞聲在草原上久久迴盪……

這是由不同國家、種族和不同宗教信仰的兩個人,共同譜寫在剛察草原上的一段友情遺曲。也許環湖八族中至今還有人記得這個夏天及這段往事。

沉浸在遐思中,忽覺眼前色彩斑斕,猶如藍天下飄舞的虹霓。司機説,剛察縣城到了。馬上就要進入“梵音風語林卡”。車過埡口,覆蓋在頭頂的萬條彩幡在風中獵獵飄拂,如波濤洶湧,篩下一縷縷七彩陽光。此刻,我的身心一併融化在這彩色的波濤之中,隨着扶搖風馬,直上雲天……

我朦朧看見了剛察的模樣,如在一闕《剛察賦》的開篇,我領略到它厚重雄闊氣象——

環湖八族,剛察赴先,繁衍生息,神聖家園。吐谷渾牧馬地,唃廝囉狩獵苑。東聞海晏原野牧歌,西仰天峻王母瓊宮;南映羌海萬頃碧波,北納祁連千尺瑞雪。登高遠望,惟見高山聳立,羣峯疊嶂;氣勢恢宏,萬里蒼茫……

海濱藏城,沐浴着七月的陽光,在高遠的藍天下做着繽紛奇幻的夢:梵音風語裏,奮泳的湟魚正逆流而上,仙女灣的碧波推送着古老傳説,草原上的水晶晶花漫過一頂又一頂帳篷。

穿越彩幡蔽空的埡口,海濱藏城豁然眼前。古老的藏式建築與現代建築鱗次櫛比,交相輝映。金色的穹頂,赭紅的檐壁,高塔,殿宇,穿梭往來的車輛,影影綽綽的行人,還有風鈴聲、音樂聲、狗吠聲隱隱入耳。一些塔吊,幾處廢墟,幾處新起的樓宇……這一切,組成了這座草原小城世俗而又祥和、遠隔而又自在的生活場景。

進入海濱藏城,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個脆弱而又堅忍的生命,那就是湟魚。在埡口北面整個一面坡上,一隻碩大的湟魚遊進了我的視野,我把它看作是神聖的魚後。這是一幅大型的鑲嵌畫或壁畫,頗具鑲金描銀、富於裝飾的唐卡風格。漢藏題為:生命的旅程。那蔚藍色背景就是浩瀚的青海湖和悠遠的天空,彷彿碧波翻卷,祥雲遊弋。而從那條逆流奮泳的充滿了母性光芒的魚後身上,無數新生命不斷誕生,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此刻,流經剛察城南的沙柳河裏,湟魚生存競爭正在激烈進行之中。發源於剛察境內第一高峯桑斯扎山南麓的沙柳河,蜿蜒曲折奔走百餘公里後,注入青海湖,流域面積1300多平方公里。也許,河流所經之處,曾一度沙柳叢生,故名沙柳河。

人工投放湟魚育苗

據説,近年來每年7月初,這裏都要舉辦青海湖裸鯉增殖放流暨觀魚放生節。屆時,這座海濱藏城的沙柳河畔旌旗獵獵,歌舞陣陣,人們蜂擁而至,興高采烈,慶祝這個關於生命的美好節日。

我是午後來到沙柳河畔的。這裏正在打造生命文化旅遊名牌:湟魚家園。這是一個十分温馨的名字。海濱藏城的人們在極力營造自身美好家園的同時,沒有忘記給湟魚一個温暖的家。

漫步在曲徑迴環的觀魚長廊上,時見一渠清水,魚翔淺底,在這高原最温暖的季節裏,這裏真正是湟魚愛與繁衍的天堂。我看見自由的魚兒,充滿了對愛與生命的渴望和激情,在波光瀲影裏追逐嬉戲。

長廊之側,夕照裏的沙柳河一河碎銀,閃閃爍爍。約百米寬的河道里,那些魚兒跳越一道道漫堤,奮力向上遊游去。而上方翔集的魚鷗等水鳥,伺機捕捉。一隻魚鷗守候在漫堤上,來回捕捉躍起的魚兒,魚兒一次次掙脱,魚鷗繼續耐心守候,直至漁獵成功,叼着獵物飛向對岸沙柳林。魚鳥之爭這場戲劇,我想在青海湖成為鹹水湖的那時起,就在這裏上演了,自然,這比人類出現在沙柳河畔一定要早得多。就是這種看上去似乎殘忍的遊戲,維繫了大自然持久和諧共生的法則,維持了青海湖亙古的蔚藍,進而促進了環湖萬物生長。

在湟魚魚苗放生處,我生平第一回體驗了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敬畏和愉悦,這是一種神秘的體驗。《列子·説符篇》載:“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可見,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即有在特殊日子放生的做法。在每時每刻都有許多生物瀕臨滅絕的今天,這對於喚醒世人萬物平等、保護自然、和諧相處意識,保持生物多樣化、維護生態平衡都具有積極的意義。

越深入剛察,我越深刻地感受到人與自然的那種默契與和諧。

青海湖仙女灣

去仙女灣的那個早晨,一路上,太陽鑽出雲層,被夜雨洗濯過的草原,濕潤晶亮。仙女灣,是一個很具詩意和浪漫的名字,據傳是仙女降臨過的海灣,美麗誘人。這裏傳説很多,像開在湖邊的水晶晶花一樣多,我這裏只擷取一枝。説這裏曾是西王母設宴邀穆天子幽會的地方。每年在蟠桃宴開設之際,海浪舐岸,祥雲漫卷,青鳥飛旋,仙女們載歌載舞,迎接穆天子駕到,與王母推盞訴好,演繹那段“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裏,穆王何事不重來”的曠世之戀。

走上長約999米的愛情棧道,接近那一彎碧藍,心是如此之靜,像海浪輕輕搖着棧橋邊的那隻遊船。時有鷗鳥飛過頭頂,飛向遠處。極目遠望,湖邊濕地一叢叢蘆葦間一片片水泊映照天光雲影,一直延展到天邊,與白雲藍天相接。

我曾從有關資料得知,仙女灣是環湖地區最具觀光價值的區域之一,也是青海湖環湖重要的濕地,與青海湖濕地一起作為世界七大濕地之一, 1992年被聯合國列入《國際重要濕地手冊》,並加入了《水禽棲息地國際重要濕地公約》,在國際上有很高知名度。這裏也是鳥的天堂、大天鵝的故鄉。夏天,這裏棲息的鳥類有斑頭雁、黑頸鶴、魚鷗、鸕鷀等,到秋冬季節,約有1500餘隻大天鵝來此越冬。

我想,最早也許有人把這裏翩翩起舞的大天鵝就看做是美麗的仙女。也許,人類遠未拜謁這兒之前,這些美麗的仙女就在這一泓碧波里輕歌曼舞,愛並繁衍着。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無緣一睹她們曼妙的風姿。

真的,美在仙女灣薈萃。我的眼前那一地鋪開的水晶晶花,像打翻了紫紅、緋紅、白色和金色的染料,流過莊嚴、高聳的三牲塔,流過經幡圈,繞過帳篷,跨過溪流水窪,一直流進天邊的彩霞。

有詩人吟唱道,仙女灣,一汪無法風乾的眼淚,天空被泡成一篇藍色意象。牧羊人在湖邊放牧遠方,他憂傷的眼睛潮濕了一串串流逝的日子……我説,仙女的眼淚誕生美,就讓這美麗在傳説中流連……

從仙女灣回來的路上,我的腦海裏不時有湟魚遊過,激起一串串水花,還有天鵝潔白的翅翼拍打着海水與陽光,像一羣嬉戲的仙女,還有在草原上盪開的水晶晶花,感性,熱烈,眉眼盈盈,渴望風、蜜蜂、蠅蝶來傳遞它們的愛意,為了在以後無數個七月,它們的子子孫孫在草原上燃燒得更加絢麗多姿,撩人心扉,還有牧人和他們的牛羊以及遠山上的雪和藍天上飄蕩的雲朵……

一襲絳紅的袈裟在暮色裏漸漸淡出,而他的情歌至今散發着醉人的芬芳,眾生為之傾倒。而經幡環繞的三牲拉則是對生靈、對自然的神聖祭典,那裏託放着草原牧人最古老的夢想。

黃昏,為這座海濱藏城披上了一層橘紅的霞帔,沙柳河金鱗閃爍,逶迤東去。這時,魚兒們仍在前仆後繼、鍥而不捨跳越堤壩,向上遊衝刺。魚鷗突然捕獲一條魚,振翅起飛,在夕陽裏灑落一道金瀑。而金頂、高塔反射着耀眼的金光。天邊的星星和城市的燈火次第點燃,城市夜的模樣更加祥和、更加神秘。

此刻,我走進摩尼林卡路一傢俱有鮮明藏式風格的劇院——剛察縣演藝中心。整個劇院造型如一頂巨大的圓形帳篷,白色穹頂,牆體呈赭紅色。這裏正在上演一場以倉央嘉措情歌為主題的歌舞劇——《愛情的證悟》。

在舞台背景上投射出一幅極富詩意透露着歲月滄桑的畫面:遠遠,一輪圓月高懸天空,一位背對觀眾身披紅袈裟的僧人默默走向草原、大湖、雪山與天空深處。背影透露出對神聖的嚮往,還有一絲絲難以割捨的對紅塵的眷戀……他,應該就是300年前路過青海湖、路過剛察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了。

歌劇在倉央嘉措的情歌裏、在濃厚的神秘氣氛里拉開了序幕。這無疑是古老藏文化與現代高科技聯袂推出的一場視聽盛宴。整場歌舞劇旨在通過精神修行解脱世俗愛的痛苦、煩惱和糾纏,抵達神聖的殿堂。這就是愛情的證悟,生命的證悟——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這個出生在西藏山南的孩子,據傳記作者的説法,由於岡底斯等聖山護佑,雅魯藏布江與印度洋暖濕氣流的滋潤,倉央嘉措自小就聰慧多情,喜歡民歌,甚至愛上了一位叫仁增旺姆的美麗姑娘。當他登上西藏最高權力王座時,這位才情激揚的青年詩人在權力與愛情、政治與詩歌之間一度找不到平衡點,最後遭人陷害,在被押解進京途中,殞命青海湖畔。

在剛察,至今還流傳着倉央嘉措的悽美傳説。為此,近年來在縣城東面還修建了以倉央嘉措命名的文化廣場。曾經一道亮麗的彩虹,在歷史的天空中留下了短暫的背影后,化入青海湖的幽藍,留給300多年後的人們以無限的感嘆和追念。倉央嘉措文化廣場,是一扇世人瞭解倉央嘉措,瞭解世間最美的情歌,品味和感悟大師人格魅力的窗口。

燈光亮起。劇場裏一些觀眾還沉浸在那美妙的歌舞和輪迴之愛中,不願離席。走出劇場時,劇終那句偈語般的結束語還在我耳邊迴旋:天地無常,勇猛精進。回頭一望,我便是你,你便是佛……

街上燈火依稀,天穹星光閃爍。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一曲女子的歌聲:在那東山頂上,升起皎潔的月亮……在街巷裏低迴,隨着晚風飄飄蕩蕩,忽近忽遠,使人聯想到白度母美麗聖潔的面容。

往南湖邊,波浪輕舐着沙岸,在那寧靜無邊的蔚藍深處,倉央嘉措的詩魂化作輪迴中一支温暖慰藉眾生之歌,代代流傳,生生不息……

縣城東邊一座金塔在深遠的夜幕映襯和燈光照射下,肅穆,輝煌,沉靜。這就是那座凝聚着深厚豐富藏文化意藴的慧眼感恩塔。塔頂的銅寶瓶熠熠生輝。那是一隻秘藏着天地精華、日光月影、電閃雷鳴、風靈雪魄的寶瓶,秘藏着這座城鎮的虔誠與願景。我甚至看見了那兩隻吉祥慈惠的靈眼,守望着這座城市每個人的夢鄉,守望着夜的深處。

慧眼感恩塔每天為這座小城迎來第一縷曙光,送走最後一抹夕照。

這座塔的建造者慧心獨具,寄寓了對生命、對宇宙至真至善至美的悲憫情感和崇高理念。對這座塔,在一份推介資料中是這樣解讀的。説它氣勢莊嚴,金碧輝煌,由塔基、塔座、塔錐和塔冠四部分組成。塔四面的13層台階代表修行之路。四個塔柱分別以其立式結構代表地、條形結構代表水、方形鍍金藏物結構代表火、極頂塔形結構代表天,構成了自然物質存在的排列形式,代表生命元素和精華。極頂銅製寶瓶高度為6米,象徵六道輪迴。塔壁四面繪有巨大的佛眼即慧眼,又稱靈眼,意為智慧之目,具有洞徹人生和宇宙的力量。從半空俯視,整塔形似曼陀羅,意為圓滿和完整,象徵和諧完整的宇宙。繪有慧眼的方形鍍金藏物中裝有藏傳佛教大藏經——《甘珠爾》《丹珠爾》。

又説,慧眼感恩塔高為33米,象徵海濱藏城地處海拔3300米地理標識,四個塔柱周長53米,代表剛察建政年份——1953年,鍍金華蓋外緣所懸掛的31珠銅製鈴鐺發出的清脆叮噹聲,代表剛察縣31個行政村各族羣眾民族團結,社會和諧,共建家園的真情祈願與美好憧憬。

夜深了,慧眼感恩塔仍未入睡,風吹過,那一陣陣悠揚悦耳祈求平安吉祥的風鈴輕輕灑落這座漸漸入眠的邊城,灑落在邊城人們的夢中……

就在白天,我路過仙女灣那座宏偉神聖的三牲拉則的時候,正是午後,一場小雨適才住腳,陽光穿破雲霧,如萬道金瀑,傾瀉在草原上。水晶晶花亮起千千萬萬顆晶瑩翡翠,重重疊疊的彩幡陣簇擁着披滿陽光的拉則。藏語“拉則”亦即蒙語中的“敖包”,是一種古老的祭祀建築。三牲拉則就是由自然死亡的馬牛羊的頭骨堆砌而成,是一種精神象徵符號,意在溝通人與神靈、人與自然、人與萬物之間的和諧關係,而得以護佑和關照。

這座拉則集馬牛羊三牲於一身,高37米,據説目前是國內藏區拉則中最高最氣派的一座。37米,不是隨意而為,這個吉祥的數字來自於一段真實的歷史傳記。時間要追溯到將近400年前了。據載,是1652年的一天,可能是夏季,五世達賴喇嘛羅桑嘉措京城受封,返藏途中經過仙女灣,他看到這裏湖水連天,水草豐美,六畜興旺,看那飛馳的駿馬,城堠一樣移動的犛牛和白雲般飄蕩的羊羣,羅桑嘉措大師感天地之造化,頓生慈悲,命眾人在剛察境內敬立三頭拉則:即泉吉鄉境內的馬頭拉則,哈爾蓋鎮境內的羊頭拉則和沙柳河境內以南的牛頭拉則,以祈求海神保佑當地生眾世代安寧幸福。

那時,羅桑嘉措大師正好37歲。數百年後的今天,世居這裏的牧民為追念這位才情橫溢的大師,在仙女灣恭立了這座三牲拉則,高度為37米,與當時大師的年齡相吻合。可見,這是一個寓涵着深情的數字。此刻我看見陽光在三牲拉則的犛牛角上閃耀,然後又跳上羊角,蕩向馬頭,點燃萬叢經幡。我彷彿看見一列馬隊馱着陽光風雨,走向草原深處……

旋即,我看見金色陽光從37米高處的犛牛角尖開始燃燒,很快點燃了草原,點燃了大湖。在祭海台上繚繞的桑煙裏,法號聲聲,風馬飛舞,人頭攢動。這是每年七月在這裏舉行的一個盛大儀式,即祭海儀式。拉加洛——拉加洛——拉加洛……在一聲聲震徹草原和湖水的呼喊聲裏,祭海儀式不斷被推向高潮。身着民族盛裝的羣眾成羣結隊手持寶瓶、風馬、煨桑等祭祀物品來到湖邊“三牲拉則”前,誦經,煨桑,載歌載舞。煨桑儀式結束,人羣湧到經幡環繞的祭海台前,將千萬個裝滿五穀、珊瑚等寄託祈願的寶瓶投進湖裏。

一時間,碧波盪漾的青海湖裏,一隻只綵帶飄揚的寶瓶在水面上飄浮着,寄託着當地牧民祈求國泰民安、人畜興旺的美好心願,在往後一年的時光裏,與海水交流,與湖神對話,等待着來年七月又見桑煙升起,綵帶飄拂的寶瓶如流星雨般落在青海湖那一片永恆的蔚藍裏……

再見,剛察。那金黃與蔚藍的交響,仍在我心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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