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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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樹下乘涼是夏日裏一件暢快事。茂密的梨樹葉子遮蓋着陽光,坐在陰涼裏,看陽光在梨樹葉子上流光溢彩,聽一樹蟬鳴時高時低。從幽幽的青石板小路走進小院,白牆青瓦的小木樓,青瓦上覆蓋了一房頂鬱鬱葱葱的爬山虎。青石板院壩裏一棵老梨樹,主幹粗壯,樹身上的紋路如溝壑、如斷壁。正值盛夏,酷暑難熬,走進小院,濃蔭密密,綠風盪漾。老陳坐在梨樹下,眯着眼睛,哼着小曲兒。見有人進了院子,趕快讓座。快來,快來,這梨樹下有細風,涼快呢。
沒等我們坐下來,老陳伸手摘了梨樹上一顆梨子遞過來。一嘗,入口化渣,滿口汁水,一行人連口稱讚:好吃,好吃。老陳笑説:老梨樹結的。
坐在梨樹下,老陳興奮地對我們説:這梨樹是爺爺栽下的,院子改造了好幾回,可這梨樹一直長在這裏。只要説,陳家梨樹那户人家,村裏無人不知。地裏幹活累了,回到院子裏,梨樹下一坐,微風吹來,勞累頓時消了一截。人越活越老,這梨樹卻精神得很,越活越挺拔。一次,見老樹幹上抽出一股新枝來,這新枝開花、結果,結了好大一顆梨子呢。你看,梨子多美,多像一盞盞燈!
我們抬頭一看,樹枝上一顆顆梨子在陽光裏晃動,彷彿有光在搖曳。小院子周圍全是掛滿“燈”的梨樹,收梨子的車子就停在樹下,人們咧着嘴笑,摘滿一籃子梨子,就遞給車上的人。樹枝搖晃拍打着車子,有梨子掉在人們頭上,驚起一片爽朗的笑聲。整個村莊瀰漫着一陣陣梨香。
老陳笑着説:村子裏上千畝的梨樹,都快四五十年了。想想,那時候自己三十多歲,栽梨樹還真是不容易,每一棵梨樹都有一個故事。
先説這棵栽在田坎上的梨樹吧。順着老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棵老梨樹樹皮開裂縱橫,樹枝滄桑蜿蜒。這棵老梨樹不言不語,站在高高的田坎上守着這一園子的梨樹。這是最早栽下的梨樹了。那時候,村裏人還喊我小陳。大家説,小陳,梨樹能當飯吃?我不服那口氣,不在大田大地裏栽,就把梨樹栽在田坎上。第二年開始掛果,第三年這棵樹上的梨就賣了近百元。當時,村裏傳開了:多栽蒼溪雪梨樹,不到幾年就致富,要是栽上百十株,保你當上萬元户。一下子,村裏家家户户開始在田坎上栽梨樹,有的甚至在大田大地裏也栽上梨樹。記得1984年,雪梨大户盧履清去北京參會,還把這梨子帶到北京呢!老陳笑呵呵地説:我把這棵梨樹命名為致富一號樹。
一號樹,就是示範樹,就是帶頭樹。這一園子的梨樹,這一半坡的梨樹,春天,滿樹白雪;初秋,果實搖曳。讓人一看,心裏總是滿滿當當的激動。
致富奔小康,這雪梨樹是立了大功的。這一村子的人,都靠雪梨致富了。
跟隨老陳在梨樹園裏轉悠,有一種甜潤的氣息充滿心田。走到一棵歪脖子梨樹下,老陳停下來,慢慢講述起來。別小看這棵梨樹,它是堅強樹。栽了三回,才栽活。濕地栽樹,開始看長得好好的,長着長着,就縮回去了。後來先排水,地裏墊上一層枯草樹葉,再刨坑栽樹,終於在這地裏把梨樹栽活了。老陳露出一臉的驕傲,一陣風吹來,歪脖子梨樹搖晃身姿,像是在向人們致意。
我把我的感覺告訴老陳,他哈哈一笑説:當然,它們都認識我這老頭子了。
説着,老陳帶我們來到梨園山腰一老井處,見一股細水從一岩石縫流出,水光閃爍。側耳細聽,似有輕輕的水流聲。令人驚奇的是岩石上有一老樹,數丈之高,樹身需兩人合抱,樹根卻把這岩石團團抱住。岩石多洞,每個洞裏都是老樹的根鬚。老陳笑笑説:村裏人看重這樹呢。啥子樹,大家猜猜吧。冬青樹?香樟樹?老陳搖搖頭,又笑笑説:梨樹,野砂梨樹。一行人一臉迷惑,異口同聲地重複道:野砂梨樹?
老陳接着説:我們村開始發展梨樹,就是先育這種野砂梨樹,再在上面嫁接雪梨樹呢,多艱辛的過程啊。
野砂梨,果皮褐色,拳頭大小,汁多,酸甜。而清朝的《蒼溪縣誌》載雪梨:“肉白如雪,味甘於蜜,清香無渣,入口即化……”由酸到甜,由砂梨到雪梨,梨子相伴人類走過了多麼漫長的路程。由此看來,那時的蒼溪雪梨已經在不斷選育優化,品種眾多了。到如今,有了早熟翠冠梨、中熟黃金梨,以及晚熟雪梨。不過,大家念念不忘的還是那肉白如雪、入口即化的雪梨。記得家鄉集市上,賣雪梨不帶稱,而是按個賣。將一顆一顆雪梨擺於地上,小的,一斤多;大的,兩三斤呢。橢圓形的雪梨,就像一盞盞的馬燈,站在地上等着上門的顧客。
老陳樂呵呵地説:人一輩子要幹很多事,我老陳就幹了一件事,種了一輩子的梨樹。
梨園小路上走來一行人,有人高喊:老陳,老陳,出來領獎了!
七十多歲的老陳,幾步跨出梨園,激動地説:吼這麼大聲幹啥?啥子獎,我一個老頭子還有獎嗎?
原來,是鄉黨委王書記帶着幾個同志,來給老陳送“光榮在黨五十年”紀念章。金燦燦的紀念章掛在老陳脖子上,老陳一個勁摸着紀念章,激動得淚眼汪汪。
王書記也激動地説:這一園子的梨樹見證,你老陳千值萬值。
看看一行人,看看滿山坡的梨樹,老陳深深鞠躬。滿目青山,其實,老陳也是一棵歷經風雨的老梨樹了,他甜了這裏的一方山水,甜了這一村的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