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多年,老家的鄉村幾乎被我跑遍了,感覺變化太大了, 大到好像行走在夢裏。
2022年,去歐江岔鎮參觀周谷城故居,看到當地很多農民都住上了二層小樓,樓房造型風格很“別墅”。當時正在鬧春耕,我還看到田裏都是“一台插秧機、一個司機、一個秧苗填裝手”的配置。
回到家裏,我把所見所聞分享給了老伴,老伴聽得入迷,與我一起感懷滿滿!插秧機作業,這在我當知青的那會兒是無法想象的,我們是用牛犁田,用手插秧,頭頂炎炎烈日,腳踏滾燙水田,田間的每道農活都會把人累個半死,而且這種枯燥泛味的勞動每天都在簡單重複。
有一件事情給我印象深刻。那年從知青點回家看病,父親一個勁地誇老楊叔厲害:“你楊叔做過卧底,你楊叔的兒子有出息,在鑽研插秧機。”我只對後一句感興趣,同時也覺得這是一件猴年馬月的事情。
你看看,過去能想到的卻很難做到,現在能想到也能做到,只怕大腦不夠使,只怕想不到。
去參觀周谷城故居時,發現農村變化這麼大。今年,還是在春忙季節,我又擠上了去鄉村的客車,這次去沙頭鎮,採風當地的春耕插秧農事。這趟車坐滿了鄉下大爺大嬸,聽説我去看插秧,包括司機在內的大多數乘客覺得我是古人穿越過來,猜測我是整日無所事事的人。他們哪裏知道,我有過一段“上山下鄉”人生經歷,對農村並不陌生,“春插”和“雙搶”是我的鄉愁。
車行半個小時後,司機讓我下車了,並熱心地指着不遠處一大片開闊田地説:“這裏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告別司機後,我徑直朝田間地頭走去。
這個時候,地面剛好飄浮着一層濃霧,能見度很低,只能聽到前方有人説話,有拖拉機馬達聲響,透過霧氣遊走的縫隙,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遠邊起伏的山巒影子。
我走近第一塊田地時,霧氣開始漸漸散去,很像一塊厚實的舞台幕布緩緩拉開,眼前頓時呈現出一幅生機勃勃搶農時、鬧春耕的立體畫面,扎苗、運送、拋秧這種熟悉而又久違的農忙場面已經在田間地頭鋪開。
我腳下的是一塊育秧基地(旱地),一對爺孫(孫女)正忙着扯秧裝袋,有專門的挑夫把裝袋的秧苗挑到水田拋秧。
當年我們育秧要花很多功夫,扯秧、扎把都在水田進行,洗淨秧苗根部泥巴後,再挑到田埂上拋秧,最後拆把插秧。
而現在育秧類似苗圃網格培植,最底層是塑料方型小模塊,上面覆蓋有機肥,扯秧時只需撬起小模塊就是了,不用扎把,不用洗秧,就在旱地培植,省工、省力、環保。
我親身體驗了一把,網格扯秧真的很容易操作,連鞋都沒弄髒。身邊的大爺朝我一笑。
我對大爺説:“您身子很硬朗,孫女很能幹”。
提到孫女,大爺很自豪。“她會讀書,年年有獎金。”
和大爺聊着,挑夫又來了。於是,我道別大爺,跟隨挑夫去了水田那邊。
來到一丘水田後,挑夫把一擔秧苗倒在田埂上事先擺好的很大一塊紅色塑料布袋上走了。這時,一位中年婦女從田裏走來,把這塊塑料布袋拖進田裏,一邊滑行,一邊轉身抓一把秧苗,將秧苗拋至水田空白處,一丘水田很快被她拋完了。
一把把隨意拋出,不講株數,不講間隔距離,這種插秧方式叫拋秧。
因為品種改良了,間隔距離都不是問題,不影響產量,相比“插秧”,“拋秧”勞動效率高。“插秧”這個名詞已經成為了歷史。
一位路過田埂的附近農民説,如果請挑夫,一個人可以一天拋十畝田,如果還想省事,可以請人開插秧機作業,現在還有拋秧機,這樣做起來省時、省力、省人工。
過去我們插秧,每株秧苗之間的距離都有硬性規定,累死累活的,一天頂多能插六、七分田,現在的農活早就不是幾十年前的概念了,現在講科技農業、生態農業、智慧農業,耕地不能荒棄,農作物保質保量。
那天現場觀摩拋秧,我聽到遠處一塊水田裏有拖拉機馬達發動聲。走過去一看,吃了一驚,這塊田裏早就種上了秧苗。但為何用拖拉機把一部分秧苗毀掉呢?司機説,秧苗沒有達標。
今年“雙搶”季節,我又去一趟沙頭鎮,還是那趟開往沙頭鎮的鄉鎮客車,還是在老地方下車了。
定眼一看,這個地方真的豐收了,稻浪翻滾、一望無垠,我跑上跑下地拍下了不少田野美景。
然而,拍着拍着,心裏又多出了一份好奇。
過去講“搞完雙搶、迎八一”,還差幾天就是八月一號了,怎麼這個地方還沒有收割氣氛呢,田間地頭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路邊小超市老闆娘説,現在收割快,時間不是問題,家家户户都請了專門的收割機師傅幫忙,一畝田飛快收完了,師傅一天要跑好多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呢,這會兒,師傅正在加油站加油。
順着老闆娘指的方向,前面果真有家加油站,一台收割機正在加油,旁邊還停着一輛掛着拖斗的手扶拖拉機。很快,收割機加滿油開動了,那輛手扶拖拉機緊緊跟在後面。由於收割機是履帶式,在路上行駛緩慢,我可以一直跟隨它到田間,然後仔細觀摩它工作細節。
我們當年收稻子,包括收割、扮禾、挑谷到生產隊曬穀坪等幾道工序,能把人累到崩潰,而且一天只能收割那麼一點點面積的水稻。眼前這台收割機同時具備收割、扮禾、傳送功能,還可以同時把空殼穀子清除出去。
我站在田埂上,看着收割機在金燦燦的稻田收割,心裏有着説不出的舒暢,它像理髮店老師傅用推剪給顧客剃頭一樣,很嫺熟,很順暢,很輕巧,或直推,或修邊,360度無死角,推刀所到之處,稻禾齊刷刷地倒落。很快,一丘田的稻子被收割機收個精光。這個時候,那輛掛着拖斗的手扶拖拉機開到收割機一側,收割機司機將收割機的傳送筒對準手扶拖拉機後面的拖斗,輸送稻穀。 最後,手扶拖拉機把一拖車稻穀送到了指定的農家曬穀坪。
這麼大一丘田的收割任務,當年我們十個人需要一天時間才能完成,現在收割機收稻,十分鐘一畝田,乾乾淨淨,好玩一樣,輕輕鬆鬆搞定。 如此之高的工作效率,着實讓人吃驚。
現在的農機制造也不得了,什麼類型的農業機械都有,我印象裏拖拉機田間作業只適合北方大平原,老版人民幣上的拖拉機田間作業畫面都是以北方平原為背景,現在我們的農技工程師能夠針對南方小塊田地特點,製造出很多輕型的、智能化的耕地機、插秧機、拋秧機、收割機,我們益陽就有“小農機之鄉”之稱,一到農忙季節,就有專門的師傅開着耕地機(耕地、下種、施肥一步到位)或收割機上門服務,十分鐘收割一畝地,送谷到家。
就這麼一路感慨、一路觀光似的,我沿着鄉村田埂踏上了返回路程。 這邊和歐江岔差不多,沿途、豪宅別墅隨處可見。已過午時,藍天白雲,儘管光線有點硬,我還是從不同角度拍了不少鄉村別墅照,打算拿到朋友圈秀一秀。
咦,前面旱田陰處,側卧着一頭黃牛,它一直在打量着我,一副隨時要衝上來的樣子。
“拍照呀”,我的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精瘦老漢,都是老同志了,容易説到一塊,我們很快無所不談了。
“現在鄉里住的、用的、呷的不比城裏差,農民有社保,交通又方便,我們也出門旅遊。”我不住地點頭。
老漢話多,好像一個人憋了很長時間,終於逮到了一個傾聽對象,即興發揮,想到哪説到哪,我沒有插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