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讓人落淚的蘆花詩,不是詩經蒹葭之美,而是蘆花被底一生寒

由 万俟傲白 發佈於 休閒

值得一讀的袁弘道竹枝詞裏的蘆花:蘆花枝上水痕新,蘆花被底一生寒

“儂家生長在河干,夫婿如魚不去灘。

冬趁寒霜春趁水,蘆花被底一生寒。”明朝袁宏道《竹枝詞4首其一》

又到了蘆花季。秋冬之斜陽蘆花是武漢江灘一景,十里蘆花如雪,風搖如浪,一帶長江緩水,斜橋拉索,紅日如醉,是多少遊人照相打卡的美景。蘆花在晚秋初冬,色彩枯黃,但形成絕妙的背景顏色,在這樣背景裏的人物,分外出彩,彷彿被冬日暖陽包裹,呈現出安詳細膩唯美的個人形象。

關於蘆花的審美,文字之記錄,可上兩千年前的上古《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不管這伊人在上古是男是女,都可以看到,人在無邊蘆花的背景裏,是何等出挑的風姿和美麗。有人讀出了那種風致之美,有人讀出了相思之淚,如蘆花葉子,風吹不盡。

的確這是一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大型水澤植物。自有人類史來,以其巨大的生命力,提供可供春天釆食的嫩莖,淨化水質,為鳥類提供庇護,為淺水魚蝦提供棲息地。蘆葦可以作為輕型的建築材料和農業用具。紙張發明之後,也是直接取材蘆葦的纖維,為中國的文化進步提供源源不斷的物質基礎。蘆花在沒有棉花大規模種植之前,還是冬天棉襖棉被的填充物,陪普通百姓度過寒冷的冬天。

所以蘆花雖然隨處可見,卻不乏對它的讚美。

唐朝大一統的江山,經濟發達,有更多人從土地生存的必須上解脱出來,去創造更美的生活,蘆花成了詩人筆下最美的田園風景。

張志和是唐玄宗唐肅宗時期的高官,因為輔助肅宗有功,在安史之亂中有重大功勞,深得肅宗的厚愛與重用,他母親病故後,皇帝賜給他奴僕,白銀兩千四百兩回鄉守孝,而張志和靠着家裏的積蓄和這筆鉅額賞金,卻開始了他最浪漫閒適的隱居生活。“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可以説張志和的《漁父詞》開啓了最美的田園山水,他本人酷愛釣魚和江湖遊記,春天秋冬,都可以看到他在水上閒雲野鶴一樣悠閒自在的生活。

“八月九月蘆花飛,南谿老人重釣歸,秋山入簾翠滴滴,野艇倚檻雲依依。”張志和《漁父》

寫出了秋天蘆花水邊,老翁釣魚的閒適開闊清朗之美。

《漁父詞》對後世影響極大,陶淵明如果説是寫盡山居之美,張志和無疑寫出江湖之樂。但這兩個人都有別人不知道的家底。陶淵明家中有田,所以退可守,張志和高官鉅富,他的《漁父詞》是建立在衣食無憂,任意山水的基礎上的。

但是《漁父詞》開創了另一個家園江湖之美的意境,讓人嚮往,讓人思鄉,讓人對家園山水生出無盡的審美。包括蘆花,都成了最美的風景,寄託着人們的願望和理想。注意我用的詞,是寄託。

“釣船歸罷不繫舟,江村院落正堪眠。

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唐朝司空曙《無題》

唐朝的旅遊業那是相當發達。在水邊的酒家租個船,就可以三五朋友去泛舟。荷包裏有錢,大家在船上喝多了,上岸睡覺,幾個人醉意勃然,忘了栓繩子。但是那又何妨。本來清醒的時候回頭去挽就行了,但是半醉之中也就無所謂了,反正兜裏不缺應對的錢,還浪漫的想,就算是風吹走了小船,左不過是自己停在蘆花邊上,就這種任意姿態,那也是真真極美滴。

頂多給村民或者船主點碎銀子,第二天叫他們自己牽引回來得了。人生貴在解放了自己,也解放了小船呀,沒有他的醉,小船而能夠自在睡在蘆花邊嗎?看起來蘆花和小船真真天然一對呀!

美,真是美。大家都有一瞬脱繮的美,打動的何止古人,連當代人也打動,到蘆花勝地,無論無何得看有沒有船!

“江水沉沉帆影過,游魚到晚透寒波。

渡口雙雙飛白鳥,蘆花深入隱漁歌。”唐朝閻選《定風波》

這就是一個旅遊的心態。你從自己過厭倦的地方,去到別人過膩的地方,就是不一樣的風景。你看那無邊江水,游魚吐泡,觀察真仔細,你看那淺灘白鷺雙雙,沒有看到漁船,卻有漁夫的歌聲,他們在做什麼?打魚,通常是不唱歌的,怕驚擾了魚羣,那隻能是在蘆花蕩中休息。

好輕鬆好自在的生活。

“江頭落日照平沙,潮退漁船擱岸斜。

白鳥一雙臨秋水,叫人驚起入蘆花。”宋朝戴復古《江村晚眺》

多麼悠閒明麗的蘆花斜陽。秋冬之際,江水枯竭,大約漁船也閒了,沒有人到,但也是自然之野美的時候。白鳥一雙,證明這裏人煙稀少,只在有陌生響動時,飛進蘆花深入。

這些詩我都喜歡。因為我也愛蘆花之美,在水澤江南,長江邊上,洪湖煙波裏,連岸復連沙,那是枝枝搖浪花。我還喜歡在蘆花叢裏或者蘆花背景處照相,無論如何,也是有美一人,在水一方。

直到看到這兩首關於蘆花的詩,我忽然沉靜並沉默了。

“蘆花枝上水痕新,南市東村打白鱗。

只在梁山山背面,梁山何苦不離人。”

“儂家生長在河干,夫婿如魚不去灘。

冬夜趁霜春趁水,蘆花被底一生寒。”明朝袁宏道《竹枝詞》兩首

這才是真正的蘆花漁夫漁父的生活。這才是最貼近蘆花的真實的生存。那所有蘆花漁夫的美詩在這兩首詩前都黯然失色。因為這是一種生存的真。

沒有張志和的斜風細雨,南山釣歸的悠閒,沒有放舟蘆花的任意。一張船,就是生活和家。一個主婦在船上等待丈夫賣魚回來,但是丈夫遲遲在梁山那邊,黃昏未歸?發生了什麼,是不好賣,還是路上有其他的意外,困在船上的主婦説,為什麼梁山不放我丈夫回家呀!

可是回家就是條漁船。家就安在水邊,丈夫像魚一樣一年四季在水裏。冬夜趁着魚肥,打着霜也要下河,春天趁着魚羣多,趕緊下水。可是他們吃的用的呢?那蘆花被子是最尋常的保暖。可是長年在水中,蘆花被子豈能温暖這辛苦勞累的一生?

這是真實的漁民生活。這是我們在詩詞中幾乎看不到的最真實的蘆花與水。他們點綴了我們的詩情畫境,甚至成為很多人願望的一種隱逸的生活和美。但真實是什麼?是日復一日的在水中,是打漁養家,是再厚的蘆花抵抗不了冬夜的寒冷,是憂患和辛苦。

對於袁宏道,我不瞭解。但是就憑這兩首關於蘆花的竹枝詞,我就對他肅然有敬。

又是蘆花美季,願意那生活在一切蘆花中的真實的人生,在妝點我們閒適的心情和畫卷的同時,在新時代有着從容的保暖吧,願意太陽的温暖更多打在他們身上。

致敬一切勞動人民!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