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畔的冰雪記憶
我從小喜歡冰雪,覺得冰和雪是美麗的精靈,是生活的另一層世界,是上天賜予人類的潔白純淨、如夢如幻的尤物。
資料圖 王海欣 攝
我家住在永定河西岸,三面環山,一邊是水,每到冬天下雪的時候,山河披雪掛冰,晶瑩壯美。從方格木窗往外看,雪花落在門前的小槐樹上,不大工夫,樹便開滿了瓊花。雪停了,太陽出來了,滿樹瓊花溶成的雪水滴滴答答滲入土地,從根部澆灌着小樹,到春天,喝足了雪水的小樹就會長高一截。天冷雪大的時候,房檐下還會懸掛一排錐形的冰凌,有人叫它冰掛或冰墜兒,此時農家的房屋,也有了幾分水晶宮的模樣。這時,我總會讓爸爸給我敲下一截,捧在手心裏看着,有時還會忍不住伸出舌頭舔舔,好像那涼涼的冰凌真有一絲甜味兒,就像今天的冰淇淋。
那時冬天比現在冷,雪也不容易化。特別是永定河衝出山口,從三家店水閘起,擺脱了山的束縛,一路暢快南行,使得冬天的河面成了天然的開闊溜冰場,更是孩子們的樂園。最棒的孩子不用任何器具,就能在冰面上暢快滑行,成了冰河裏自由自在的魚;有的孩子用兩根棍兒當冰杖,像是提早返回的春燕,在冰河上飛來飛去,尋找昨天的家園;還有的坐着簡陋的冰車,多是一塊木板,下縛兩根鐵條,也是用兩根小棍兒撐着,像是船槳,在冰上盡情地划着,駛向神話的彼岸;還有更淘氣的孩子,乾脆直接坐在冰上,用手撐着冰面,打着“冰出溜兒”;還有大人或孩子在冰面上甩着辮子抽“漢奸”,此時的“漢奸”比在地面的旋轉要快得多。冷寂的冰面此時變得十分熱鬧,一股活力的暖流變成嫋嫋青煙薄霧,在數十里的河面上繚繞與升騰。
我上初一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村西半坡上的麥田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被。雪停以後,老師帶我們到半坡麥田裏去踩雪。半坡上的土地澆水不像平地那樣容易,需用水泵往上抽,鄉親們為了不浪費上天賜予的資源,早就開始把路上田邊的雪往麥地裏運。我們的任務是把麥田裏的雪用鐵鍬鋪均勻,然後用腳踩實。開始覺得好玩,踩着踩着,鞋濕了,一雙腳凍得生疼,我咬牙堅持着,慢慢忘掉腳上的濕冷,好像自己也變成了一朵雪花兒,在雪的世界裏,有節奏地跳着輕盈的舞蹈。漸漸,腳又暖和起來。第二年春天,雪被下的麥苗伸腰拔節,長得十分茁壯。
雪給人們帶來的歡樂是多方面的,永定西汊河邊的雪白絨絨一片,我的初中班主任老師帶着他的兩個寶貝女兒在雪地裏慢悠悠地踩着,身後留下一大兩小,三雙深深的腳窩兒,活像一隻老熊帶着熊大熊二在雪地裏玩。踩得累了,三個人看着自己的腳窩哈哈大笑,他們説,這叫“踩熊跡”。
一年冬天下雪,趕上快期末考試了,其他班都在教室裏緊張複習,我們卻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雪。班主任看在眼裏,命全班悄悄集合,把我們帶到學校後邊的小樹林裏打雪仗,同學們玩瘋了。結果,那次的考試成績,卻比其他班都高。
兒時,冰雪對於夏天,絕對是奢侈品,但在夏天也會截長補短地看到水晶般的冰塊兒。那時候還沒有冰箱冰櫃之類的冷凍器具,但三家店村旁的河邊,連同麻峪村旁,永定河主流的河邊,都建有冰窖,每天都會有馬車從冰窖里拉出大冰塊往食品店裏送。冰塊下面鋪着潔淨的草墊子,車一邊走,一路滴着冰涼的水滴,就像後邊追車孩子們的垂涎。有時,趕車的大叔會把車停下來,把車上的小塊碎冰遞給追車的孩子。孩子們接過冰塊兒,高興得一鬨而散,跑到一邊去分享。馬車把冰塊送進商店,許多食物都用冰鎮着。玻璃瓶裝的北冰洋汽水,放在大冰塊上,那才是真正的“冰鎮”。
深秋季節,初雪覆蓋了遠山,藍天碧水,紅嶺銀峯,層次疊加,色彩分明,猶如仙境。雪浴山巒,為山披一件潔白的蓑衣,風吹破的地方,裸出褐色的驅體。殘陽高照,在血色裏燃燒,雪,在聖潔中消融,山的靈魂,在血和雪的凝結中淨化,雖無花草,卻聞得見山的暗香。
雪,是潔白的精魂,在冬的書頁裏沉靜地揮灑,激情凝凍的時刻,心靈被過濾,天地間少了虛榮與浮華。有一年正月十五下雪,山裏千軍台和莊户村走了四百多年的古幡會照例進行,隔世的獵獵幡旗,在鋪滿白雪的山路上,踩着春秋古韻行進,那是多麼撼動人心的壯美,樂天的山民,在漫天白雪的籠罩下,於歷史的深處進進出出。近旁的千年古道蹄窩,在雪的覆蓋下,沉澱了一路疲憊的西風瘦馬,潭柘、戒台聖潔的佛地,都披上了一件神秘的袈裟……
雪,有時會應時按季,有時也會突破常規,或提前抵達,或錯後潛入。有一年,剛剛進入十一月,我和文友到我們作協副主席馬炳臣建設的文學基地——深山裏的西達摩小村。剛到那裏,就下起了雪,而且越下越大。淙淙山泉溪水被雪掩埋,滿溝的石頭成了大大小小的雪蘑菇,還沒來得及收穫的白菜被雪覆蓋,滿谷的樹木被雪壓彎了腰。對面山上的羊羣,突然間尋不到青草,咩咩地叫着。晚上,我坐在暖暖的土炕上,看着窗外被雪光放大的山體,聽着對面山上牧羊人的嗩吶聲,從孤獨的茅屋裏傳出,寫了一首詩《山村初雪》,發表在2004年2月《詩刊》上半月。
首都鋼鐵公司就在永定河的東岸,與我們隔河相望,許多家鄉的父兄,都曾是首鋼的工人。鍊鋼爐前鋼花飛濺,曾是河東最美的風景,如今首鋼滑雪大跳台作為冬奧會單板和自由式滑雪大跳台項目比賽所在地,到處溢滿激情,正在用唐詩中的雪花,寫着一首晶瑩剔透的詩。
來源:北京晚報 | 作者 馬淑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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