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回家卻總有熱菜,那天假裝出門,看到多出的人我紅了眼
客廳,因窗簾擋住窗外傾入的陽光,雖在清晨,猶顯得昏暗。沙發上胡亂摞上一堆衣物,一連好幾天的悶熱空氣使得它們發出陣陣酸臭。
沙發旁供桌上擺有一尊銅佛。
“叮鈴鈴”茶几上亂七八糟擺放的果盤,茶杯,書本及一堆散亂的文件一齊震動。
王天睜着一雙惺忪睡眼,頂着一頭蓬鬆短髮,踩着一雙人字拖,匆忙從卧室跑到茶几旁,在一堆書本中揀出一部正在不停震動的手機。
手機屏幕上顯示莊主管三個字。
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一陣不耐煩的聲音:“小王,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王天用極其緩和的語氣説道:“不好意思,莊主管,是我怠慢了,您這麼早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嗎?”
莊主管:“你快出發,去公園接一下老太太。”
王天猶豫,“主管,今天公司不是大掃除,所有員工都可以晚一個小時再去公司嗎?”
莊主管:“對啊,我替你算好了,你現在從你家出發,開車繞到城北公園接上老太太后再繞路到公司,差不多也就快到上班時間了。”
“這……”王天一臉不情願,“主管,你看……”
“廢什麼話,讓你去就快去,別怪我沒提醒你,最近公司正在準備裁員。”
“是是……我馬上去。”一聽到裁員,王天即刻答應。
電話掛斷,王天將手機往沙發上一扔,整個身體往那堆衣物上一攤,雙手使勁撓着頭髮,撓了片刻便停下來把雙手搭在膝蓋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馬上要去接的老太太是莊明的母親,老太太經常陪伴莊明到公司。公司大多數人都以為是這老太太過於愛護自己的兒子,兒子上班也要陪着,但他們部門的人都清楚,這老太太去公司純粹是去享受的。
每次這老太太一到公司,莊明就會安排他們部門一兩個人專門在公司的招待室服侍她。莊明雖是主管,但也沒有權利公器私用,話又説回來,正因為莊明是主管,他們這些公司的普通員工即使被拿來私用又敢説什麼呢?
王天深吸一口氣,搖搖頭,甩掉那些不快,回到卧室拾掇片刻,再次出來,已經穿好衣服,繫好領帶,頭髮也梳得條理分明。
他在門口換鞋時注意到了整個客廳的雜亂。他沉默了一會兒,自己早已被壓榨得沒有一點精力來處理個人事務。
他又注意到供桌上的佛像,這是他母親從鄉下寄來的,據説這尊佛像被大師開過光,有什麼願望就對着它説,一定限度以內的都能實現。
他自嘲似的對着佛像道:“阿彌陀佛,如果你真的能實現我的願望,就讓我回家後看見一個整潔的客廳,倘若能一回來就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就更好了。”
王天開車來到城北公園,城北公園依湖而建,視野開闊,湖上時不時有沙鷗掠過,叫聲遼遠。湖畔涼亭,莊老太手裏拿着一瓶藥酒,她旁邊圍着一羣老大爺老大媽,甚是喧鬧。
莊老太用一種極其隱秘的語氣向周圍的大爺大媽介紹道:“各位老姐姐老哥哥,你們相信我,這種藥酒外敷可以治療跌打損傷,風濕骨痛,內服可以軟化血管,延年益壽,各位都是認識這麼久的老朋友了,我就便宜了賣,三十塊錢一瓶,別人買我還不給呢。”
有老太太提出質疑,“你這是不是真的哦?這麼好的藥效只賣三十塊錢。”
莊老太咧開張笑臉,“當然是真的,你們知道我兒子上班那家公司吧,他們公司的員工經常從我手裏拿貨回家孝敬父母。”
旁邊圍着的老大爺老大媽開始猶豫,如果真是這樣,倒可以買一瓶回去試試。
這時,莊老太瞧見正上涼亭這邊來的王天,對旁邊的那些老大爺老大媽指道:“你們看那個小夥子,就是我兒子他們公司的員工,你們可以問問他,是不是他們公司的員工經常從我這裏拿貨?”
王天正好奇涼亭這邊怎麼這麼熱鬧,只見這羣老大爺老大媽都在朝他招手,他小跑踏上涼亭。
這羣大爺大媽中有不少熟面孔,比如站在邊上那位劉大媽,和他是一個小區的,每天早晨大概五點鐘就起牀,步行到城北公園鍛鍊,完後再步行回去。
莊老太走過來拉着王天的手,“王天,你來給大傢伙證明一下你們公司的員工是不是經常在我這兒拿着藥酒?”老太説完,不停地向王天遞眼神。
王天瞬間明白,這是要他作偽證,他們公司根本沒人在莊老太這兒拿藥酒。
“對,小王,你説説,大媽信你。”劉大媽在旁説道。
被拿來當成別人的私家司機就算了,還要被拉着作偽證,王天極其不情願,但又不能直接得罪莊老太,畢竟她兒子是公司主管。
“這……”王天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莊老太逼道:“這什麼這,你倒是快説呀。”
王天委婉地説道:“平時工作忙,這個我沒怎麼注意。”
在場的至少也活了六十多年了,為人精明厲害,王天這麼一説,他們自然理解莊老太是在騙他們,也就各自找理由推託不買了。
莊老太和王天上車後,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小王啊,不是我説你,你做事就是看不懂人眼色。”
王天不好硬懟,只好裝懵,“您説得對,我這個人就是太笨了。”
莊老太語氣尖酸,“你這哪隻是笨,簡直是蠢,你剛才説個‘是’字很難嗎?”
一路上,莊老太喋喋不休,王天只能忍着,一臉憋屈地把車開到公司。
上午,王天坐在位置上,無所事事。這便有些奇怪,平時活都堆得滿滿的,怎麼今天沒給他派活,若是整個部門都沒什麼活幹還好,但整個部門如今都快忙得飛起來,就他一個人沒有活幹。
他向旁邊小劉問道:“小劉,把你的活勻一點給我吧,我來幫你。”
小劉看了一眼王天,又看了一眼主管辦公室,一言不發,只顧着搖頭。
王天又去找其他人,其他人都是同樣的動作表情。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公司這幾天正準備裁員,他卻突然在這個時間段沒有活幹,業績恐怕是保不住了。
王天忍不住,去了主管辦公室。
辦公室裏,莊明並未正眼看王天,一隻手握着鼠標,另一隻手敲着鍵盤,兩隻眼睛專心盯着電腦屏幕,嘴上問道:“什麼事?”
王天站在辦公桌前,“主管,你給我派點活幹吧!”
“噢!活已經派完了。”
“可是,你看他們那麼忙,就我無所事事,這多少有些不合適。”
莊明嘴角一撇,手鬆開鼠標,兩眼望着王天,眼神裏閃過一絲精光,“小王,你知道的,公司這幾日準備裁員,大家一起工作這麼長的時間,我不想任何一個人被裁員。”
王天站在原地不説話,等待莊明下文。
莊明攤攤手,“可是呢,公司裁員裁誰不是我説了算,我只能盡力保住大家,但是,我個人的力量比較微小,需要上面有人幫我,可這樣一來,就免不得疏通一些關係,這疏通關係,就免不得需要一些費用了。”
這是在公然索要賄賂,王天立刻清楚,這個部門其他人多半已經被莊明拉着強行索賄了。
王天為人並不死板,平時送送煙送送酒這類的事他還是會做,即使被壓榨成別人的私家司機他也並非不可忍,但要讓他行賄,這可是萬萬不行的。
“主管,你看你是需要煙還是需要酒,我能送的儘量滿足。”王天並沒有直接對上莊明的話,岔開來説。
莊明混跡職場多年,自然能看出王天的心思,嘲諷似的笑了笑,“哼哼!小王,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差你那點煙和酒嗎,算了,既然你沒活,就去照顧一下老太太吧!”
“我……可是……”王天支支吾吾,想要拒絕。
莊明不耐煩地道:“還有什麼可是的,你放心,只要你把老太太照顧好了,我會在上面替你説好話的,乾沒幹活都不是問題。”
王天也不好再反駁,將信將疑地退了出去。
招待室裏,莊老太坐在圓桌的一頭,面前擺着一個手機,手機被一個支架抬着,手機上正播放着最近正流行的電視劇,手機旁是一袋瓜子兒,老太太一邊磕着瓜子兒,一邊看着電視劇,很是享受。
這間招待室比較小,又比較舊,很久以前便廢置了,公司那些客户都被安排在新修的幾間招待室內,這才便宜了這老太太,讓她把這兒當成養老的地兒。
“嗯,小王來了,來,把瓜子殼兒給清掃一下。”莊老太見王天進來,毫不客氣地支使着王天。
“哦!來了。”
“來,小王,給我端杯水來。”
“好的。”
王天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水,端至圓桌上,一不小心,手肘碰倒了手機支架。
莊老太嘴裏的瓜子往地上一啐,張口罵道:“我説你這小夥子不僅説話不靈光,幹個活怎麼還這麼木訥?”
王天敢怒不敢言,賠罪道:“不好意思,太太。”完後,精心地把支架立起來。
“行了,別站在這兒礙眼了,去外面候着,我叫你再進來。”老太太惱道。
王天巴不得出去,他怕自己一直看着這老太太,怒氣值達到頂點,做出些什麼讓他自己後悔的事情來。
王天走出招待室的門,包裏電話響了,王天接通電話,通話片刻后王天喜上眉梢,小林馬上就要到城裏了。
小林是王天的弟弟,從小就喜歡電子方面的玩意兒,大學讀的也是電子專業,目前大三。聽電話裏説,他這次好像參加了一個電子方面的一個什麼大賽,這次來城裏就是要去參加決賽的。
終於捱到快下班的時間,莊明帶老太太先走了,王天暗想,反正在公司待着也沒有什麼事情幹,不如先回家整理一下客廳,馬上小林就要來了,如果看到他屋裏亂糟糟的,他這個當哥的豈不是很沒面子。
莊明前腳剛走,王天后腳便跟着到了車庫。
在暗白色燈光的襯托下,車庫的走廊顯得更加暗沉,即使是夏天,依然有些濕冷。這裏極其安靜,王天一邊走一邊能聽清自己的腳步聲。
“兒子,那個小王我看他笨手笨腳的,你們公司不是準備裁員嗎?我覺得可以把他裁了。”
走廊的盡頭傳來莊老太的聲音,王天立馬駐足。
王天所處的這條走廊盡頭向左一拐,便是莊老太和莊明母子所在的位置。
莊明説道:“您説那小子,愣頭青一個,正準備向上面建議把他裁了。”
“裁了就好,這人既不會説話又不會做事,害得我的藥酒半瓶也沒有賣出去。”從語氣中可以感受到莊老太的氣惱。
“媽,你不用跟這小子置氣,裁員之前我一直讓他到招待室伺候您,您可勁兒使喚就行。”
“行,還是我兒子好。”
王天在拐角這邊聽着,兩眼直冒怒氣,猛地把手向旁邊牆上一錘,一陣生疼從拳頭上傳來。搞了半天,他就像一條狗一樣被人給玩了,還跟他説什麼只要把這老太太照顧好了就會向上面給他説好話,他早該看明白,他沒有給莊明行賄,莊明這種貪得無厭的人又怎麼可能留他在公司。
他氣而轉身,從另一條道開車回家,現在不是跟這對母子置氣的時候,他還要回家收拾房間,迎接小林。
回到家中,王天一臉驚愕。
這是什麼情況?客廳裏此時整潔一新,與早上離開時截然不同,若不是旁邊那尊佛像依舊在那兒,王天簡直要懷疑自己走錯了房間。
沙發上的那一摞亂糟糟的衣服已經被洗好掛在了陽台晾衣竿上,茶几上的文件,書本,果盤等雜物也擺放得整齊有序,更令王天難以置信的是餐桌上飯菜已經煮好,碗筷也已擺放好,彷彿是知道小林要來似的,餐桌上擺放了兩副碗筷,而且,這些菜全是他喜歡的菜。
來不及細究,小林已經到樓下了,王天下樓幫他託着行李,走到客廳,“小林,這幾天你就住哥這兒,想去哪玩兒跟哥説。”
小林笑道:“嗯,哥,我還以為你的客廳會是亂糟糟一團,沒想到居然這麼整潔。”
王天撓撓腦袋,支支吾吾地應着,眼神在那尊銅佛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總不能説,是因為這尊銅佛吧。
餐桌上,王天和小林一人一瓶啤酒,兩人手中的啤酒瓶碰得叮呤哐啷地響。
王天一杯酒下肚,“小林,媽最近還好嗎?”
小林:“還好,這不,上個月迷上了某個民國諜戰劇,硬要我給她也整個竊聽器,她要拿來玩玩兒,我便給她整了一個,她玩得不亦樂乎,不過近兩個星期沒見着她人影,給她打電話,她説她一個人回孃家走親戚去了。”
王天笑笑:“她還是這麼愛玩,愛玩就好,愛玩就好。”
下午王天來到公司,照樣無所事事,不過現在他反而樂得清閒,大不了裁員,只要一把他裁了,他就把莊明那些醜事捅出去,至於公司那些高層信不信,他就不在乎了。
晚上,小林睡着後,王天特意給佛像燒了三支香,並且許了兩個願,希望他不會被裁員,同時也希望小林在比賽中能夠取得好成績。
第二天週六,雙休日,小林早早地起牀去參賽去了,把小林送去參賽后王天也閒得沒事做,就下樓鍛鍊鍛鍊身體。
王天正圍着小區跑步,迎面見劉大媽走來,王天朝劉大媽打了一個招呼。
劉大媽將他叫住:“小王,你家裏有沒有少什麼東西啊?”
王天一臉莫名:“沒有啊。”
劉大媽點點頭,“那就好,昨天上午我從公園回來,正好見你家裏陽台有人在那兒,我去敲你家門時,那人好像早就走了,我怕有盜賊,就來給你説一聲。”
“那您見到那人長啥模樣沒?”
劉大媽搖搖頭:“隔得遠,沒有看清。”
難道那些家務活都是人做的?王天心裏打鼓,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到底是誰會在他家裏幫他做這些家務活。
他決定試一試,看能不能把幫他做家務的人給釣出來,王天回到家,對着佛像上了三支香,“願佛保佑,希望我十一點鐘回來時,中午飯已經被做好了。”説完,他便出去了。
王天在小區外繞了十來分鐘,然後回到自己家門口,剛好十點。他打開門,廚房裏傳來叮叮噹噹鍋碗瓢盆的聲音,果然,是有人在幫他做飯。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廚房外,用手輕輕推開廚房的門,門口隙開一條小縫兒。
一位老太太,此時正在對着水管洗菜。
老太太皮膚黝黑,想來是常年太陽曝曬的結果,手上磨有厚厚的一層老繭,應是經年擔挑重物,頭上黑髮已不見多少,身上的衣物紅配綠看着倒有幾分喜慶之感。
這個人王天太熟悉,這就是他母親。
“媽!”王天大喊一聲。
老太太手一抖,轉過身來,見到兒子熟悉的面貌,不禁走近,雙手在圍腰上擦了擦,擦乾淨水漬後捧着王天的臉,“又……又瘦了。”
王天心裏莫名多了一抹悲酸,自己被母親含辛茹苦拉扯這麼大,在母親眼裏自己就是一塊寶,但卻像一條狗一樣為了保住職位被別人呼來喊去,若非此時母親站在面前,他真想給自己一巴掌。
客廳裏,王天給劉芸倒了一杯水,“媽,你是怎麼知道我對佛像許的願得呀?”
劉芸接過水杯,臉上綻出微笑,“那佛像下有塊凹槽,我在那凹槽裏放了塊竊聽器,我只需定時來給這竊聽器換換電池,你説什麼我都知道。”
“媽,你來給我説一聲就是,何必搞得跟諜戰片兒似的?”
劉芸握着王天的手,“你那報喜不報憂的本事我還不瞭解?不這樣,我哪能知道你真實的生活狀況呢?”
這天中午,王天,小林,劉芸三人興高采烈地聚了聚。
下午,莊明打電話過來,“小王,你快來城北公園接一下我。”莊明的語氣依舊那麼蠻橫。
王天感覺有些無語,平淡地回了句:“不好意思莊主管,現在是放假時間。”説完,即刻掛斷電話。
第二天,公司公佈裁員名單,第一個赫然便是莊明,而名單裏並沒有王天的名字。
事後王天才知道,原來公司高層早就知道莊明公器私用的行為,只不過遷就他也是一片孝心一直沒有發作,但這次莊明收受賄賂的行為也被公司高層知道了,當即決定開除莊明。
好事成雙,在知道自己並沒有被裁員后王天又收到一個消息,小林參加的那個什麼電子比賽得了第一名。
客廳內,窗外陽光射入,在供桌上的銅佛雙目前反射出兩抹精光,似乎,王天許的願望,都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