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統計,在《紅樓夢》裏,有名有姓者多達四百之數,而在作者的筆下,無論分量之輕重,出場次數之多寡,每一個人物的名字都獨具匠心。作為書中主要人物之一,薛寶釵其名,必然是一番精雕細琢的結果。
薛寶釵,出身四大家族之“薛家”,薛姓,通“雪”,既暗合薛寶釵肌膚勝雪,內心亦冷如冰雪,素日裏裝扮始終淡雅如白雪,連住的屋子都好似雪洞,當然,還有日後她的孀居生活,如埋在雪地裏的金簪。
至於,寶釵,更是有講究。釵字,在眾多文學作品中,具有古板守舊、離別幽怨的象徵意義。譬如元人吳炳《古釵嘆》中的:“今人不識古儀狀,寶釵雖好非時樣。”陸罩的《閨怨》中的:“自憐斷帶日,偏恨分釵時。”等等。
所以,薛寶釵其名,可謂道盡了她的品性、外貌和命運結局。不過,凡看過《紅樓夢》者皆知,薛寶釵一名,乃乳名,文中曾寫道:
由此可知,寶釵其名,與“黛玉”、“應蓮”一樣,都是乳名。而在第三十一回,寶釵在打趣湘雲:“她只想着寶兄弟”時,賈母又不大高興吩咐道:“如今你們都大了,別提小名兒了”,所以,“寶玉”二字,也是乳名。
那麼,如果不能稱呼小名,那寶釵的大名又是什麼?
根據作者給出的種種線索和暗示,細細琢磨一番後,或許我們會明白作者為何沒有直接點出寶釵的大名了,因為這名字讓人冷汗直冒,這個名字便是“薛虺”。至於原因,且聽我們慢慢道來。
薛寶釵的哥哥薛蟠,堂弟薛蝌,名字都從“蟲”字。蟠,盤曲環繞之意,蝌,乃蛙類幼體,尾長,遊動時亦是彎曲之態。所以,薛寶釵的大名,必須是蟲子旁,且該字是盤曲類狀物。
與薛蝌不同的是,薛寶釵的親哥薛蟠,字文龍,小龍,就是小蛇的意思。所以薛寶釵應隨薛蟠,是龍蛇一類的名字。而根據各種細節暗示,薛寶釵乃蛇類無疑。何以見得?
薛寶釵所住的蘅蕪苑,四周環繞着各種怪石,院中沒有任何花木,唯有奇花異草,這些花草大多是滕狀植物,牽藤引蔓,穿山垂檐,繞柱盤階,總之整個院子,都被這些藤蔓纏繞着,盤縈着。而這些藤蔓具體都是些什麼植物呢?有杜衡、有蘼蕪、有紫藤、有薜荔……
而蘼蕪,根據多部藥典古籍記載,其與“蛇牀”異常相似,經常被人認錯,如《本草綱目》中有載:“其葉似蘼蕪”,所以,杜衡和蘼蕪,就是暗指蛇牀。
而在眾多文學作品中,藤蔓具有非常強烈的“蛇”的意象。人們往往將藤蔓和蛇聯繫到一起,譬如宋人宋祁的《草木雜詠五首·藤》中有云:“虺蔓相結蟠,虯梢互回屈。”唐人杜甫的《陪鄭廣文遊何將軍山林》寫道:“碾渦深沒馬,藤蔓曲藏蛇。”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而在宋人方岳的《山居十首》中,亦直接將薜荔和龍蛇聯繫到一起,曰之“龍蛇松薜荔”。
這不是直接告訴我們,蘅蕪苑裏都是蛇嗎?細細一想,這場景就是一幅《百蛇圖》啊。那住在蛇窩裏的主人薛寶釵,當然就是一條大蛇了。
也正因為是蛇,所以薛寶釵最受不得熱,偏偏出生就得了熱毒,只能靠極其寒涼的冷香丸壓着。她住的蘅蕪苑,眾人一接近附近的蘿港,便開始覺得“陰森透骨”,兩灘上都是衰草,而蘅蕪苑內,更是如雪洞一般,一派肅殺之氣。這不正完全符合蛇的生活習性嗎?
而除了住在“蛇窩”這一特點,作者亦沒少透過細節揭發薛寶釵的蛇之面目。
蛇這種動物,最擅長隱藏自己,不輕易現身,但遇到利益相關之事,便會突然偷襲對方。在第二十七回,芒種節餞花會上黛玉缺席,薛寶釵便獨自來瀟湘館尋。寶釵當然不僅僅是尋黛玉,主要是當時寶玉也不見了,她是想看看這個表弟和黛玉是否又在一塊呢。
快到瀟湘館時,薛寶釵望見寶玉進了瀟湘館,便抽身出來。途中見到一對玉色蝴蝶,就撲着玩耍起來。
這是薛寶釵最具有青春活力的一幕,但是傳遞出來的信息卻並非那麼美好。我們看那蝴蝶,為何是不是紅色不是綠色偏偏是“玉色”?很明顯,作者在暗示我們這一對蝴蝶就是“兩個玉兒”啊,可是薛寶釵要將這對玉兒撲散,真是深意存焉。更可怕的在後面。
薛寶釵一路撲着這一對玉蝶,跟着到了滴翠亭邊上,突然聽到亭內有人在説話呢。我們的寶姐姐可能看着周邊無人,也不想維持“非禮勿聽”這種淑女形象了,“煞住腳”就“往裏細聽”,這一聽,就聽到了林紅玉和賈芸私相授受的秘密。在寶釵眼中,這個丫頭是“雞鳴狗盜”,是“眼大心空”,總之不是好人,就擔心啊,怕紅玉知道自己聽到她的秘密,反咬自己窠臼難收拾了。誰知這林紅玉確實是個精明的,突然如果外邊有人聽了自己的秘密就慘啦,趕緊要把窗户打開。
隨後我們知道,薛寶釵用了所謂的“金蟬脱殼”之計,混過了這一劫,可是,被薛寶釵推出去擋槍的,卻是林黛玉。由此可見,在寶釵潛意識中,如果遇到危險,林黛玉就是第一個犧牲的人選。有意思的是,寶釵演完這場戲後,竟然莫名其妙説出一句話:
山子洞,那就是蛇住的地方,就是蘅蕪苑的樣子,林黛玉莫名其妙怎麼會去山子洞?無非是落入了薛寶釵是暗算而不自知罷了。這薛寶釵這一次剛暗算完林黛玉,下一秒就説黛玉被蛇咬,這不是作者讓寶釵“自報家門”嗎?黛玉剛才正是被蛇咬了一口。
所以,薛寶釵就是一條伺機而動的大蛇。
哪位要問了,那薛寶釵的大名為何不叫薛蛇,非要叫薛虺呢?別急,裏面有幾個講究:
其一,以作者的生花毫端,如果要取個名字,絕不會用“蛇”這種一目瞭然的名字,而且自古就鮮有用“蛇”字取名者;
其二,虺字,乃傳説中是一種毒蛇,《詩·小雅·斯干》有云:“為熊為羆,為虺為蛇。”表明虺是小蛇。與薛寶釵的真身異常符合,更重要的是,“虺”字在古代常被用於取名。最出名的便是仲虺。《書·仲虺之誥疏》中有載:
仲虺姓任,是奚仲的第十二世孫,據説他出生時,天上的閃電像長蛇狂舞,所以家人便用“虺”稱呼之。更巧的是,仲虺是薛國國君,頗具才華和政治野心。無論虺字和薛姓,都完全能和薛寶釵對榫。
其三,“虺”字,與“蟠”字組合起來就是一種常見的青銅器紋飾。乃“蟠虺紋”,其與“蟠螭紋”相似,但蟠螭紋為無角的龍,而蟠虺紋則是盤曲的小蛇紋飾。而這兩個字,正是薛蟠和薛虺兄妹的名字。
最後,虺(hui),通悔,薛寶釵的一生,就是一個大寫的”悔“字,在第二十八回,賈寶玉在酒桌上行的酒令就唸了一句:“悔教夫婿覓封侯”,此句講的正是薛寶釵的後來生活情景。薛寶釵和賈寶玉成婚後,終日勸諫寶玉留心孔孟之道,專攻經濟仕途,但這與賈寶玉的人生價值觀完全背道而馳,加劇了賈寶玉遠遁紅塵的決心。最終寶玉離家出走為僧,而薛寶釵則成為了閨中怨婦。彼時的薛寶釵,是悔不當初。
所以,如果薛寶釵的大名被寫出,再也沒有一個字比“虺”字更要貼合她的身份了。您覺得呢?歡迎文章下方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