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當代散文∣張述:凌晨三點的自我

由 終廷花 發佈於 休閒

又一次在凌晨三點,我的感官從未知裏醒來。半掩的窗簾,迷朦的夜色,巨大的天幕下是酣眠中的小城。此刻,我在城北,遠離它的燦爛與繁華,好像是一個睡眼惺忪的孩子,無辜地被一段生活遺忘;又也似一個旁觀者,我沉靜地站在小城往昔與未來的臨界點上,守護着它的過往,期待着它的黎明。

首先覺醒的,是我的耳朵。我聽見“嗡嗡”的聲音,那是和我隔着一面牆壁的冰箱,昨天妻子塞進了一些蔬果,現在它的壓縮機又啓動了;客廳牆上的時鐘,發出整點報時的聲響,“滴滴滴……滴滴滴……”,節奏不疾不緩,分貝不高不低,偽裝得像面無表情的日晷;在時鐘對面,水族箱裏的充氧機每隔半個小時就會運轉一次,攪動起三十分鐘的水流,“嘩嘩啦啦”的碎響將那幾條錦鯉包圍……還有窗外,“唧唧唧……唧唧唧……”,那是一隻蟋蟀的清鳴,它伏在我看不見的角落裏,一張一合地激振着雙翅,將這夜色渲染得如此沉醉。這時候,寄居在小區閣樓上的布穀鳥們還未醒來,再過兩個小時,它們的幽鳴才會在人們的耳邊此起彼伏。

清涼的夜風,在這個癸卯年“大暑”前兩日的凌晨三點,越過淡綠色紗窗的細密空洞,調皮地撩起輕紗質地窗簾的一角,然後散漫地來到我的牀上,喚醒了我裸露的皮膚。在夜色裏,它準確地找到我的腳心,攀上我的大拇腳趾,在十個腳趾的縫隙間逡巡一番,然後清晰地漫過我的腳背和腳踝。它又爬上我的小腿,像步入叢林的旅人,輾轉地繞過我濃密的腿毛。風又沿着我的大腿、凸起的腹胸,最後抵達我的頭顱,將這一路跋山涉水的細密體驗,通過神經元輸送到大腦的汪洋無際裏——就這樣,我的身體和靈魂都感知到了夜風的清涼,並在這種清涼裏沉溺地享受到了雙重絲滑。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起,我習慣了裸睡。在每個夜裏,拋棄衣物的重重裹挾,就像卸下精神的件件枷鎖,任由自己的身體精赤條條地平攤在大牀上。這時候,我感覺僵硬的四肢像浸入滾水裏的麪條,慢慢地變得癱軟;我的脊背聽見身下棉織物的喃喃絮語,感受到它們温柔的撫慰,於是我背部的骨骼和肌肉不再堅持,像一座橋一樣坍塌了下來;然後是我的每一個汗毛孔,每一個神經末梢,都無遮無攔、無所顧忌地放鬆了下來,獲得了自由的深度呼吸……只有這樣,也唯有在這個時候,我的身體和靈魂才能丟盔棄甲,放下全部的戒備,讓我在凌晨三點的睡牀上,在琥珀一般的夜色裏,找到了身心俱在的自我。

在這一刻,我的眼耳口鼻、我的皮膚、我所有的感官都被徹底激活了。像烏賊不斷延伸的觸手,它們從這間小屋出發,穿越小城無邊的夜色,在未名的地方,捕捉到温潤的空氣、絲絲縷縷的風和隱隱約約的光線,然後再回到這裏,用它們將我從頭到腳的淹沒。

在這種浸潤中,我暫時忘卻了一個又一個的昨日,忘卻了那些標記着紅色圓點的微信,忘卻了那些想説卻不能説或者説出來卻已變形的話,忘卻了那些有或沒有意義的瑣碎事件:它們只是自己名字的一個註腳,只是“我曾來過”的電子版證明。在這種暫時的忘卻裏,我與這個世界實現了短暫的和解。這樣,我又重新鼓盪起對本真的嚮往和繼續勇毅前行的慾望,讓白日裏遊離的靈魂重新迴歸我的身體——由是,我感覺到自己的温潤與百折不撓,這才是真正的自我。

“聽見你説/朝陽起又落/晴雨難測/道路是腳步多/我已習慣/你突然間的自我/揮揮灑灑/將自然看通透……”(《突然的自我》),過去已去,未來將來。今夜,我在小城的北部,在這間向陽的居室裏,在凌晨三點,像很多個往常一樣,我披衣而起,立在窗前,任清涼的風繼續吹動我腦海裏的風雲際會……

壹點號張述.黑白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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