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眠記》
夜中乍醒如還魂。
對窗似攬鏡,照見皮下骨,
照見葱鬱時策馬馳歸。
曾握鞭揚沙的手指不受驅使,
蝸行拂過額前幾縷髮。
慶幸著凋敗只在局部發生。
一根煙在指間行將熄滅,
呼吸懸於一線,末端系著鐵千斤。
晴空朗照,女人安靜如覆雪的樹。
在她的懷裏,我自縛手足,便打敗了時辰。
火舌的巫諭和父親的淚再無法打動我。
持刀兵者作眾山匍匐,嗡聲如氣泡。
魚蟲乘風起,唯有她的懷抱,安穩不動。
歌唱這場脆弱的凱旋,直至日暮。
差一點,或者晚一刻,
就徹底敗了。
如新死之鬼憶起陽世未盡願,
念想生髮雖剎那,已是雷火加身。
佇立橋頭,望見那宮女端坐,
更漏聲裏懷著警惕如滿揣希望。
月芒似箭刺透城墻。她仰面向天。
觸到虛空中垂着的套索。
從此,你一生夢過的路都生出鹽柱。
《須臾箭,雨時有寄》
鉛雲下降,
路人相繼撐開了傘。
紅燈在前方攔下數道喘息。
類似的停與奔都像極流亡。
地鐵的光線像海。
摩西的行伍在通道里穿行,
玻璃代替身體為他們擋住水。
兩種目光互相指認虎鯨的尾骨。
報紙,新築的工事,
讓爆炸只在毫釐間發生。
許多人站着,像站在針上的天鵝。
我低頭看着我的腳,
想着星盤和珊瑚。
重複的夢磨去了蒿草的隱喻。
欺枉旋踵間,我找不到一塊巨石,
找不到一點丁零的碎片。
我還站着,睜着眼。所有的動作。
在等待你撕開昔日的讖語:
“刺客藏器十年,一夕間千里奔襲,
取敵於咫尺。”我活得接近忍耐。
想用積年累月換取你的須臾箭。
看天時,我常覺得自己置身海底。
我被拋棄了。水扭曲了雲裏的巨獸。
雨如同碎石砸落。我站着。
無力刻畫災難。和人羣湧出。
聽他們談論新的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