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眼中看不夠的江源。李友崇 攝
遠山——雪豹的隱匿之地。姚斌 張多均 攝
不論岩羊還是它的天敵雪豹,都必須遵循適者生存這個法則。李友崇 攝
除了專業野生動物攝影師,今天的三江源,很多普通牧人也拍到過雪豹,文校也拍到過,大雪豹、小雪豹都有,不僅有圖片,也有動態視頻。
文校是曲麻萊縣約改鎮崗當村牧人,家在通天河谷左岸的另一條山谷裏。
20年前,三江源自然保護區一成立,他就成為了一名護林員。先是村裏的護林員;兩年後,又成為一支由14人組成的護林隊隊員,前兩年沒有任何報酬,之後三四年,每個月有180元生活補貼;再後來,他又成了曲麻萊縣專業護林隊的隊員和隊長,每個月的工資也漲到1800元。雖然,待遇跟別的隊員沒什麼區別,但他頭上頂着個“隊長”的帽子,操的心就比別人多了。
不過,文校從來沒想過待遇問題。從當上村裏護林員的那一天開始,他所領到的補貼或工資,他自己一分錢也沒花過。他説,他管護的是自己家園的林子,看護好了會讓自己的家園變得更美,這是自己分內的事。所以,在他看來,給他一些錢讓他看護自家門前的森林,這是一份榮耀,這錢不能花在自己家裏,更不能花在自己身上,而是要花在管護林子的事上。
這麼多年下來,不僅給他的工資都用在護林的事情上了,還從家裏貼進去了不少錢。他粗略算了一下説,僅用於購置護林裝備的錢,他已經花去了34萬多元……
而我要説的是文校與雪豹的故事。
住在文校家的那天晚上,我們問過文校一個問題,在所有的動物中,他最喜歡哪種動物?文校不假思索地回答:雪豹。完了還補充道,那還不是一般地喜歡,而是像對自己生命一樣的愛。
文校不僅見過雪豹,還見過很多次。有一次還跟一窩雪豹近距離相守14個日日夜夜。原本還要相守一段時間的,可是,第14天的時候,他感冒了,渾身都痛,坐都坐不住,不得已,才回家治療休養的。
他以為,自己回到雪豹跟前時,它們還會在那裏,可是,它們不在那裏了。文校説,那一刻他的心都空了。説這話時,我看了一眼文校,有眼淚正從臉頰上滾落。當時,他也流過淚。
那是2019年的6月,護林員索南扎西發現江中溝裏面有個雪豹窩,説一隻雪豹在那裏產下兩隻小雪豹。聽到消息,第二天文校就去看,是帶着兩個女兒和兒子一起去的。當時,他們只看到兩隻小雪豹在窩裏,不見大雪豹。文校就決定守在那裏,不回家了。三個孩子就在離雪豹窩不遠的地方,給他也做了一個“窩”,先在地上挖了一個一米深的大坑,上面又用塑料搭了個棚。他就住了下來。
每天女兒和兒子都去給他送些吃的,有時候住在那附近的索南扎西也送吃的來。好幾次,他與雪豹窩只有一兩米的距離,他看着雪豹,雪豹也望着他。可能雪豹也知道他對它們好,有幾次,他喂雪豹時,扔過去的肉塊和骨頭都砸到雪豹媽媽的身上了,它也不生氣,還一直安靜地看着他。
文校還拍了不少雪豹的特寫和視頻。他感覺自己的設備和拍攝技巧都不夠好,要不他可能會拍出令世界震驚的影像畫面。因為自己生活在野生動物棲息地附近的緣故,他隨時都會碰到別人苦求不得的場景。
文校送21歲的兒子白瑪去幾百公里外的班德湖當志願者,就是想讓他去跟楊欣和他“綠色江河”的志願者團隊去學拍攝技術。他們在班德湖架設了上百個機位全天候記錄斑頭雁的生活。他希望,有一天白瑪能拍出更好的影像畫面,來記錄這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故事。
我在班德湖見過白瑪,跟他有過交談。我試着給他講過一些以為他感興趣的事,實際上他並不感興趣。他很想一直跟楊欣他們一起工作,覺得那樣的工作和生活備受矚目。很顯然,對於未來,他自己的設想與父親對他的期望還是有些距離,至少不像父親那樣清晰明確。
後來,我們還跟他一起回到崗當村的家,去見他父親。後來,我們還跟文校和他的護林隊一起去巡山。我留意過白瑪的一舉一動,感覺他或許也會回到崗當村的山溝裏生活,可能也會像他父親一樣去拍一些圖片和影像畫面,但他成不了他父親,他只能成為他自己。所以在聽文校講述對兒子一廂情願的期許時,我為文校和他的兒子都感到不平。
住在雪豹窩附近時,文校發現,每天早上6時多,雪豹媽媽都會出去覓食,如果捕食順利,能很快找到食物,下午5-6時,雪豹媽媽都會按時帶食物回來喂小雪豹。有時候,回來很晚——有一兩次到晚上9時以後才回來,説明這一天它幾乎一無所獲。這樣的時候,文校就想辦法給它們喂些東西吃,其中包括,一條牛腿、一隻山羊,都是剛死之後的新鮮肉——他剛住到雪豹跟前的那天下午,一隻山羊掛到網圍欄上,死了,他就把山羊拿去喂雪豹。
有一天晚上,雪豹媽媽又回來晚了。因為天已經黑了,他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到雪豹已經回來了。附近還有一户牧人,男主人叫洛才仁。他記得,洛才仁趕着牛羣回家的時候大約是晚上7時30分。
回家安頓好牛,洛才仁回屋裏喝了一口茶,也沒多長時間,大約8時多點吧,他出門一看,一頭小牛犢不見了。也找不到。
文校説,一定是雪豹吃了。那天它沒捕到食,就吃了小牛。之後,正好是文校感覺到它回到窩裏見到小雪豹的時間。
雖然,今天的青藏高原或三江源到底有多少隻雪豹,誰也説不清楚,但是,相比一二十年以前,雪豹的確是多了。
20年以前,整個青藏高原,親眼見過雪豹的人屈指可數,現在,生活在雪豹棲息地附近的很多牧人都見過,而且,看見雪豹的人和看見的次數越來越多。有的還曾近距離觀察和拍攝,有人甚至餵養過找不到食物的雪豹,救助過受傷的雪豹。
20年前,在長江源區雪豹棲息地煙瘴掛峽谷附近的一户牧人家裏,我見到過一隻雪豹的屍骸。它被包裹在一塊塑料編織物裏,牧人説是從盜獵者手中收繳的贓物。他猜測説,它像一隻大花貓,可能是雪豹,但並不確定。因為他們此前從未見過雪豹,也就無從比較和判斷。
可是現在,幾乎每天都會有紅外攝像頭拍到雪豹活動的畫面,不少牧人還用手機拍到過雪豹——每一個牧人的手機裏都有一隻或好幾只雪豹在不慌不忙地走動,不時還回過頭來望着你。如果能把這些年民間拍攝到的雪豹影像畫面蒐集起來,剪一部片子,一定是一部了不起的片子。畫面質量可能差些,但一種真實記錄的品質則足以震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