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一支鉛筆輕輕地摩挲 在20世紀中國美術界掀起滔天巨浪

由 習國防 發佈於 休閒

誰也不曾想到,簡簡單單的一支鉛筆,握在手中,在一張白紙上輕輕地摩挲,卻在20世紀的中國美術界掀起滔天巨浪。

素描,本是西方古典主義繪畫描繪對象的一種基礎訓練手段。輪廓、體積、明暗、質感等基本造型要素,在反覆的勾擦中,漸漸地形成了堅實的物象。20世紀初,它隨西方思潮湧入中國,對中國美術教育及藝術實踐產生深遠影響。

羅中立《父親-素描手稿》(1980年)

“中國素描——現當代著名美術家作品邀請展(第一回)”正在國家博物館展出。要看清這次素描上眾多作品的來龍去脈,需把握好兩條藝術路徑——寫實主義與現代主義。這兩種美學的追求方向決定了自20世紀在中國藝術界與美術教育界開展的素描訓練與審美取向的基本問題。

徐悲鴻《泰戈爾像》(1940年)

1.林風眠傳人吳冠中代言現代主義

在寫實主義者看來,素描是一切造型的基礎,只有過了素描關,最後的成品才值得期待;而在現代主義者看來,素描只是訓練的一個常用手段,對於一位畫家,速寫的重要性超過素描的精心刻畫。幾分鐘之間抓住描繪對象的神氣遠勝過幾個小時層層累積出現的立體逼真效果。

環顧展廳,繪畫圈裏的人會驚奇地發現,現代主義的領軍人物竟缺席了這次展覽,他就是林風眠。也許是他早期的作品世上已沒有留存的緣故。還好,可以見到與他同時期的潘玉良攜三件素描作品出現在展覽最靠前的部分,後面是一大批寫實主義的實踐者。

於是,要在展廳走上好久,才會遇到林風眠的傳人吳冠中的作品。這位在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的中國畫壇極具影響力的畫家,安靜地立於角落,伴隨他的是一幅碳素墨水作品,畫面上以迅疾的線條捕捉到了當地農民在收割場上稱量包穀的情景。這是畫家在1978年帶美院學生到秦皇島寫生時的習作。

不得不説,吳冠中創作繪畫之時,正值西方現代抽象主義風潮盛行,其畫作嘗試告訴人們何為中國文化美學的抽象主義繪畫。

靳尚誼《朱竹明》(1964年)

2.徐悲鴻以“寫實主義”改造國畫

在繼續尋找下一位現代主義者的腳步之前,還是回首一下寫實主義的隊伍,實在是浩浩蕩蕩,無法視而不見。其實一進展廳,正對着觀眾視線的即是徐悲鴻的五幅素描。這毫無疑問地表明瞭徐先生在20世紀美術歷程中的核心地位。他的素描作品成熟而簡潔,體現了法國19世紀學院派嚴謹精準的氣息。

徐悲鴻雖從小因父親的緣故接觸了大量的傳統中國畫,卻很早就開始質疑傳統筆法的有效性。20歲時,經友人推薦,他見到了康有為。這位旅歐期間拜倒於拉斐爾畫風之下的著名改良主義者對早期的徐悲鴻產生了重要影響。後者由此認識了蔡元培,並在三年之後受到北京大學校長的邀請擔任了“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的導師。1918年5月,徐悲鴻在北大畫法研究會講演《中國畫改良之方法》中開門見山地説道:“中國畫學之頹敗,至今日已極矣!”徐悲鴻從人體比例、面目特徵及姿態和表情方向來全面衡量中國人物畫的優劣,自然得出了“中國畫落後”的結論。他認為:“最美之品為花鳥,山水次之,人物最卑。”顯然,徐悲鴻是針對傳統中國人物畫缺乏解剖學和正常比例知識的角度來談的。“五四運動”提倡科學主義,繪畫上的寫實能力因此成為衡量畫家水平的最重要標準。

1919年3月,徐悲鴻赴法國留學,此後便報考了巴黎高等美術學校。在出國留學之前,徐悲鴻已很有名氣。赴歐八年後,他回到國內時,很快成為重要的藝術界領袖。徐悲鴻對宏大敍事的興趣驅使着他裝飾寫實主義引向學院主義與功能主義繪畫。無論如何,將西方寫實繪畫引入中國,改變傳統文人畫以及因循守舊的繪畫現象是徐悲鴻在中國20世紀藝術革命過程中的重要成果,特別是他的“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論,在畫史上產生了劃時代效果,寫實主義漸成國內主流畫派。

徐悲鴻《男人體》(1924年)

3.膜拜者與再造者各領風騷數載

繪畫裏的寫實主義與“五四運動”時期所倡導的科學與民主多有呼應。這一美術理念之於中國藝壇的重要性,有如張之洞、李鴻章等人的“洋務運動”,試圖以實業及軍工產業拯救國家於既倒。作為一門科學——文藝復興時期對藝術的界定,寫實方法無疑應該是中國藝術家需要掌握的技藝。事實上,寫實方法對於那些希望將藝術用於現實關懷的藝術家來講十分受用。比如,通過在法國的博物館臨摹學習西方藝術的司徒喬,以他的素描習作體現了徐悲鴻在寫實主義上的主張。

儘管徐悲鴻在上個世紀40年代和50年代初對寫實技術和基礎素描一意孤行地堅持導致他的思想以及繪畫對學生產生了近乎獨斷的學院派影響,但他的大多數學生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個對於中國畫來説嶄新的領域。其中出眾的學生包括:呂斯百、吳作人、張安治、孫多慈、文金揚、艾中信、馮法祀等。

而在這其中,仍然有一個“持不同政見者”,他就是葉淺予。這位最初靠漫畫出名的藝術家緊緊抓住傳統中國畫中的線條不放,以獨立的“舞姿”成為20世紀美術界一道亮麗的風景。他筆下的人物線條簡練,神態飛揚,完全有別於根植在西方古典主義繪畫理念上而發展出來的素描。在徐悲鴻一手構建起來的寫實體系中,蔣兆和是最為傑出的一位。他將中國傳統水墨技巧與西方造型手段熔於一爐,在寫實與寫意之間架構成全新的中國畫筆墨技法,極大地豐富了中國水墨人物畫的表現力,使中國的水墨人物畫並立於世界寫實主義藝術的行列。

前輩們的寫實主義探索對新中國成立後建立完整的油畫教學體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這其中,素描教學成為重中之重。中央美術學院的老院長靳尚誼成為此中的佼佼者。他入學時接受的是由徐悲鴻所創立的素描教學訓練,隨後被選入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在俄羅斯素描體系中接收新一輪的錘鍊。這一時期他所創作的素描作品,成批印入書中,成為後繼者的學習示範。然而,到了上世紀80年代,待靳尚誼有機會到歐洲參觀各大博物館,才真正領悟:源自文藝復興三傑之一的拉斐爾所建立的古典主義繪畫體系下的素描方法與俄羅斯藝術家列賓等人所延展出來的“契斯恰科夫”素描教學體系有很大的不同。一個“活”字可以概括兩者之間最大的差別。因此,按靳先生自己話説,站在博物館中那些古典主義名作面前,他開始重新思考如何觀察事物,如何描繪色彩。

而在此時,新生代的油畫學習者開始把眼光轉向太平洋彼岸。當時還在四川美術學院讀四年級的羅中立以美國“照相寫實主義”的手法,精心繪出了《父親》的素描稿,巨型的頭像,放大了那位老農民臉上和手上所有的細節。無疑成為改革開放初期美術界最具轟動性的素描作品。而同樣就讀川美的何多苓卻迷上了美國畫家懷斯。他那種在寫實主義基礎上闡發出來的抒情性深深影響了整整一代美院青年。畫面上那種時隱時現的空靈背景,淡淡的筆觸,柔和並略顯憂鬱的氣質,與彼時俄羅斯素描體系形成鮮明對比。

經過20世紀最後十年在素描紙上的黑白角逐,寫實主義與現代主義迎來了新一批的膜拜者和再造者。這其中不乏在徐悲鴻體系下鳳凰涅槃者,比如畢業於魯迅美術學院國畫系的於小冬,他一腳跨入了油畫的門檻,成為致力於追隨歐洲16、17世紀以魯本斯為代表的油畫體系的優秀實踐者。他的素描深具魯本斯筆下那種鮮活飽滿的皮膚與肌肉感。而天津美院的何家英與中國油畫院的楊飛雲,從國畫和油畫兩個領域,探索着畫面的純古典氣質。現代主義一路也不缺繼承者。吳冠中的同事杜大愷與學生劉巨德,保持了老中央工藝美院人對裝飾性線條與簡潔構圖的持續關注力,在寫意與抒情的路上繼往開來。同時,有不少接受了國畫人物訓練的畫家加入到素描創作的隊伍之中,以中國畫的筆墨與紙張,傳達出具有東方美學特質的畫作。

追憶往昔,葉淺予執着於筆墨線條表現力的努力終於在21世紀有了不少繼承者,如劉慶和的新水墨、田黎明的淡墨畫、盧禹舜的工筆寫意。而黃胄以西方速寫手法捕捉國畫人物神形的方法在這一傳承過程中起到了接力棒的作用。

觀展Tips

自20世紀初期,以徐悲鴻、林風眠為代表的中國知識分子,負笈東洋,西遊歐美,開啓了中西結合的藝術之路。由他們分別引入的西方古典主義素描方法和現代主義繪畫理念,開闢了中國藝術的新視野,對中國的藝術教育及審美素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展覽薈萃了120餘名藝術家所創作的反映時代精神的素描作品,他們中既有徐悲鴻、潘玉良、劉海粟、常書鴻、蔣兆和、吳作人、艾中信、吳冠中、石魯、黃胄、劉文西、周思聰等已故美術大家,又有戴澤、詹建俊、靳尚誼等當代著名藝術家。通過他們的作品,展覽系統梳理了自20世紀20年代至今中國素描藝術發展的各個階段,並集中展示了每個階段較有代表性的藝術家的素描精品,多數作品系首次展出。

地點:國博南6、南7展廳

時間:至2021年1月30日

文/王建南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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