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是一種修行

文|王優

夕暉中，火車緩緩向南。江水赤紅，青山迤邐。望望直不起腰的上鋪，恐高的心一陣下沉。還好，身邊有明媚的笑容，消解了隱隱的擔憂。

為什麼去旅行？為什麼對遠方總是心懷嚮往？在資訊發達的今天，有許多方式滿足耳目之娛，為什麼還要不辭辛苦、舟車勞頓，親自去陌生的遠方走一走，看一看？列車呼嘯而去，載着説不盡道不明的困惑和憧憬。

車廂內，一中年女子把着扶梯，壓腿拉伸，自然而專注，彷彿置身靜室，旁若無人。儘管臉上依稀可見歲月遊走的痕跡，但腰身依然纖細，沒有中年的臃腫與油膩。女兒説，別人還練瑜伽呢，你呢，總是不願出門。心中慚愧，是的呢，此生從未獨自遠行，儘管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策劃着，要孤身前往，看一波又一波花開花落，歷一場又一場人來人往。每次家人千勸萬勸，還要磨磨唧唧好半天。一旦出來，卻又抑制不住地東看西看。異地，並沒有想象中陌生，若清泉入池，微風拂面，既定的生活不動聲色起了漣漪。

九點左右，下鋪的媽媽，拿出一本書，輕聲念讀。留有鍋蓋頭的小男孩兒安靜下來，漸漸合上雙眼……看來故事是最有魔力的催眠。這樣的睡前閲讀，怕是早已成了習慣。兩女一男，玩牌正歡。火車上，零食與紙牌最合消遣時間。離開了熟悉的場地，卻丟不掉早已養成的習慣。旅行，原來是日常生活的接續順延。

快到十點，不少人回到各自的鋪位，狹窄的過道寬鬆起來。熄燈了，説話聲小下來。暗中，鼾聲漸起，不知誰的手機掉到地上，啪嗒一聲。

列車似海底藍鯨，曳尾搖鰭，推開夜色，破浪前行。

他打來新鮮開水，囑咐早點睡。可是，哪裏有睡意呢?於是坐在通道里，慢慢聽火車的哐當聲，慢慢等杯裏的水變涼，小口小口啜下大半杯，已快到十二點。

爬上上鋪，弓身躺下。哐當哐當，鐵軌的撞擊之聲，在夜間猶顯沉重而單調。車身搖搖晃晃，鋪位狹小，廂頂觸手可及。懸空而居，好似在吊籃裏搖來晃去，嗡嗡之聲令頭昏腦漲。側頭一看，女兒在對鋪睡去，呼吸細微而均勻。隔鋪，小欣與媽媽早已沒了聲息，親人朋友都在身邊，於是鬆弛下來，隆隆之聲似乎遙遠而模糊，睡意漸來，沉沉入夢。旅行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宮崎駿説，一個人只有在旅行時才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它會告訴你，這世界比想象中寬闊。在自然與人文中，你看見了造物的奇蹟、人世的豐富，看見了自己和他人的千姿百態。每一寸山水，都承載着靈魂。自然的神奇，永遠超乎想象。人力的偉大，完全不可估量。遊走其間，反觀、自省、沉溺、出離……路線或許已經設定，風景卻常看常新。相同的景，不同的心，各有所好，各有所獲。行走，其實就是一次歷練，一場修行。

於我而言，井蛙偶然跳出井底，一切都新奇，更感個人的渺小淺陋。在全然陌生的環境裏，更真切體會到親人朋友對自己的重要。有幸同行，有他們的照拂，才如此心無掛慮，愉悦喜樂。往後餘生，要更珍惜，對他們，對自己，對生活，好一點，再好一點。

人生，也是一場修行。旅途未竟，腳步不停，不能缺失的是向善向美的心。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都有想看的景。浮光掠影也好，走馬觀花也罷，見山見水，明心見性。不管怎樣，永遠在路上，且行且賞，直至某個時辰，在命運的拐角處，與另一個自己相逢。旅途漫漫，那個從山水中走來的你，鬢髮已白，眼中依然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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