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黃粱一夢”枕着金元寶而眠
□強雯 文/圖陶枕冰涼、硬朗、花樣繁複，內部中空、透氣，枕面上，青花纏繞或是嬰孩、龍鳳圖案為裝飾，更是賞心悦目。清代的弘曆皇帝曾有詩讚，“瓷枕通靈氣，全勝玳與珊。眠雲渾不覺，夢蝶更應安。”詩中的瓷枕就是我們在博物館中常見的陶枕，稱謂不同而已，其實是同一物質。可見一具陶枕在身，可以給帝王將相更多的安逸、寧靜，忘憂忘惱，那麼老百姓呢，自然上行下效。相較於北方金朝那些五花八門、戲嬰弄虎的陶枕，重慶永川地區發現的陶枕雖顯得主題單一，但更為明確，那就是財富。
壹 以錢幣作為主題其實，中國歷史上出現的陶枕很多，隋唐肇始，那時候陶枕的製作，運用包含了二彩、藍彩等廣義上的唐三彩以及絞胎、攪胎這種純熟的技法制作。不過能夠確認的陶枕發現地並不多，比如西安郊外的獨孤思貞墓、江蘇揚州的唐朝古城池遺蹟等。可見那時的陶枕還是小範圍的皇室貴族“專供”。到了宋代，一下子就蓬勃發展了，尤其是民間推動甚是着力。遼宋金時代，山西金朝的出土文物中，有上百件陶枕被確認。這些陶枕大部分是明器即陪葬品，也有小部分供生者使用，即放在卧榻之處，取其冬暖夏涼之意，或辟邪之用。大概因為金朝時期生產陶枕數量龐大，花樣倍出，所以陶枕總是給人以異域色彩的年代感。在中國西南重慶一帶，也有出土的陶枕，如璧山、永川等地，但都不成規模，而且年代靠後，大多是明清時期製品。但值得一提的是，重慶市永川區的幾款色彩鮮豔、造型各異的陶枕，卻耐人尋味——枕頭中間凹處都呈銅錢狀，或者是外圓內方，或者是外圓內圓的鏤空狀。以錢幣作為主題的永川陶枕，真正是黃粱一夢的“代言人”了。
貳 夢中自有黃金屋永川，東距重慶55公里，西距四川成都276公里。因城區三河匯碧、形如篆文“永”字而得名，唐朝公元776年置縣，宋期屬於昌州古城的一部分。長江水濤相伴，碼頭喧鬧，走卒販夫不絕，古往今來都是屬於交通要地，商貿繁盛之地。在1987-1988年發現並確認的永川漢東城遺址，就發現了大量唐宋時期的陶瓷片、部分漢代陶片，少量新石器時期和商周時期陶片。唐宋的光澤從泥土中被喚醒，永川博物館裏凝固了這些永恆的輝煌。永川不乏陶瓷珍品，唐宋以來的龍泉窯、湖田窯、景德鎮、西壩窯、塗山窯等陶瓷都有出土，儘管如此，但這些“黃粱一夢”的明清陶枕依然讓人眼前一亮。比如館藏的一款明代的三彩蝴蝶型陶枕。全枕以黃釉和綠釉上色，層次分明，邊緣暈染色彩，造型為蝴蝶展翅，雙層蝶扇，取義於莊周夢蝶，又十分有動感。陶枕中間是外圓內方的錢孔，正好有一顆頭顱般大小。此物讓睡眠既有超凡脱俗之趣，又有現實主義的篤定。莞爾一笑，古人也貪心吶，真正是啥都不耽誤。而另一款明代的三彩陶枕，略有不同。枕頭左右兩沿上翹約45度，中間凹下。凹下處是外圓內方的銅錢。整體上綠釉，兩頭凸起的枕沿狀有圓形鏤空的設計，正好和錢幣的鏤空設計相呼應。這款陶枕，遠看，還有點金元寶的形態，只是比較隱晦罷了。枕着銅錢而眠，直率、坦蕩。夢中自有黃金屋，何必苦讀五更書，這大概比“書中自有黃金屋”來得更為偷懶，更為痴人説夢。這些追求人生富貴的陶枕，多少滿足我們對世俗不堪的逃避，或是對來生富貴的寄託。再不如意的日子，只要睡一睡這樣的陶枕，大概煩惱也可以消除不少。
清代也是崇尚陶枕的時代，不然弘曆皇帝也不會詩興大發，愛不釋手了。在永川博物館，有三款青花款式的清代陶枕，顯得雅中帶貴。比如一款青花牡丹紋蝴蝶彩陶枕，長44釐米，寬24.5釐米，高13.5釐米。枕頭分為兩層，整個造型為蝴蝶展翅狀，中間頭託是一個外圓內方的銅錢，圓形銅錢邊緣外還有花瓣紋裝飾，枕頭邊緣是青花牡丹花紋裝飾。富貴的象徵元素都有了，然而青花一登台，又增添了幾分雅緻，消解掉部分俗氣。而另一款青花纏枝牡丹錢紋陶枕則設計得較為繁複。這款花色也是常見的“蝶戀花，花纏枝”圖案，枝枝蔓蔓眼花繚亂。枕頭整體設計為梯形，不過中間凹進去，成凹字狀。凹槽中幾乎是鏤空的，一沉到底，造型為外圓內方的錢幣。枕面上，蝴蝶，牡丹花交錯而生，繁複有餘，卻趣味橫生，特別是蝴蝶的大眼睛，眼波流轉，增添了此款陶枕的趣味。看見這樣的造型，你絕對不會想到滿腦肥腸，相反，還對這樣的用心有幾分羨慕或者善意的理解。青花善於極繁，也善於極簡。這種善變之美，大概也是世人喜愛青花的原因之一。第三款清代綠釉陶枕，中間的頭託處為黃釉色的錢孔狀，錢孔外是牡丹花的小卷邊，兩翼和護頸則為綠釉，中間葉片的經脈用黃釉勾勒。造型雖然簡單，但主題明確，錢孔託頭。博物館工作人員介紹，這些陶枕，是從永川民間徵集而來的，有的形制相同的，如成對出現的，就只展出了一個。將陶枕製成蝴蝶或花瓣狀，均為兩層，顏色鮮豔，綠釉、黃釉疊加，好看是好看，但實用性不強，如果不小心睡落枕了，蝴蝶翅膀也會斷掉，而且三彩燒製後，因鉛含量過高，若長期使用對人體是有害的，如此推斷這些陶枕應當是明器，也就是死者的陪葬品。人為財忙，卻富貴在天，由不得你。“蝴蝶飛，銅錢睡”意藴的永川陶枕，也是對往生者的美好悼念。有這樣的枕頭相伴，來生必定富貴，這樣子子孫孫就可以承接福廕。俗語挖苦人時，喁喁“看他那銅臭味”這看看，銅錢在此處並不臭，還和莊周夢蝶攜手並進，自然是芳香和美滿。這像花朵一樣的銅錢，託着古人的頭顱或靈魂，走在希望的田野上。這誠實的慾望，多麼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