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讓每條河都歡快地流淌

由 務高林 發佈於 休閒

  十堰市鄖陽區漢江流域。  葉 桓攝(影像中國)

  温州市會昌閣前龍舟競渡。  楊冰傑攝

  長沙市圭塘河風光。  熊其雨攝

  臨汾市汾河公園。  王一霖攝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一首《我的祖國》,為什麼久唱不衰?因為,它用質樸的語言,唱出了對祖國、對家鄉的無限熱愛。在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這樣一條河流。這條河流,也許是我們家鄉的一條河,也許是我們定居之地的一條河,也許是我們偶然遇見的一條河。河邊,我們出生成長、成家立業;河水,流淌多少難忘的記憶。這條河,感受着岸邊日新月異的變化;這條河,見證着時代的進步和發展。本期大地副刊“我與一條河”特輯,講述的就是四位作者與他們心中那條河流之間的故事。

  ——編者

  穿城而過的汾河

  喬忠延

  河流見證着城市的成長,城市見證着時代的發展。在我身邊,就有一條這樣的河流,就有一座這樣的城市——這條河是汾河,這座城市是臨汾。

  汾河是黃河的第二大支流,一條大河滋養着兩岸沃野,澆灌出豐饒的五穀。臨汾,顧名思義,地處汾河之濱。

  我在汾河邊長大。童年時,汾河給我最深的印象是驚險。特別是到了夏天,木船在汾河的滾滾波濤上顛簸着,船家拼命地划槳,可是船仍移動得非常緩慢。突然,只聽一聲喊:不好,要進漩渦了!霎時間,船上鴉雀無聲。又聽一聲吼:下水!伴隨幾聲“噗通”“噗通”,跳下去幾個船家。他們一邊鳧水,一邊肩扛,船總算從飛速轉動的漩渦邊溜了過去。

  長大後,我又將汾河視作“天塹”。那年我進城上初中,週末要回家。走到河邊時,我呆住了。船房被淹了,只撐着一頂帳篷,算是渡口。渡口前都是急於回家的學生娃。看着這羣農家孩子不容易,船家一咬牙解開了纜繩。我們一起將船拉往上游,再順流斜划過去。哪知船進河心,發現浪實在是太大。所幸船家臨危不懼,才衝過巨浪,把我們送到了對岸。

  那時候,最期盼的事,就是課本上讀到的那句——“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一道“天塹”阻隔、限制了城市的發展。臨汾城北、城南都可拓展,唯東西兩面無法伸展。西面被汾河阻隔,東面為鐵路分割。若不衝破這阻隔,古城很難新生。企盼汾河上架橋樑、擴大城市規模的呼聲,越來越強烈。

  這一天終於盼到了!當時,我更是有幸參與了制訂城市規劃的工作。新規劃中,城市西面新架橋樑,東面新建立交橋。方案既定,連年興建。先是馬務大橋橫跨汾河,接着是平陽大橋飛架東西,繼而是西關大橋、屯裏大橋等陸續貫通。隨着城市東面立交橋的興建,臨汾城開始伸展兩翼,形成東西新城擁着中心古城的現代化城市格局。新城當中高樓林立,樓宇間還坐落着高鐵站、新汽車客運站、新醫院以及學府新區。

  跨越汾河,打破阻隔。從此,臨汾這座城市也實現了跨越。

  然而,當人們高高興興地從橋上走過,俯視橋下時,卻又是一聲嘆息。誰會想到昔日波浪滔天的汾河,隨着城市工業的發展,竟然散發出刺鼻的味道。

  一場治理汾河的生態保衞戰打響了。臨汾市擺開“戰場”,關停污染企業,清淤疏浚河道,石壩穩固河槽,生態綠化河岸,並在城市段建設文化景觀。九州廣場、廉政文化廣場、萱樓……一個個景點如羣星般閃爍在汾河邊。汾河日新月異地變化着,臨汾的城市品位也在不斷提升之中。

  我站在萱樓上眺望,只見清凌凌的河水穿城而過。流水被拱身而起的橡膠壩挽留下來,成為一片亮晶晶的湖泊。這一湖清水,倒映着藍天白雲,滋養着花草樹木,蒸騰的霧氣還讓空氣更加潮潤。再向更遠處望去,臨汾這座城擴大了,也更美了。四季變換,城中美景交替。春花謝了,夏荷開了;夏荷未敗,秋菊就已悄無聲息地綻開了笑靨。還有那些凝聚歷史光輝、彰顯文明色彩的文化景觀:九州廣場的帝堯傳奇、博物館裏的歷史風雲、圖書館中厚重的典籍……往昔積澱的魅力與今天進取的活力,交相輝映。

  我愛汾河,我愛臨汾。這是我的家園。

  

  塘河水流長

  周吉敏

  塘河是温州城中的水系。塘河勾連起這片土地上的山巒與丘壑、濕地與河蕩、這户和那家,襟連着甌江和飛雲江。我總以為,温州這座城的精神氣質來自於水。甌江為她帶來了文明的曙光,東海打開了她的視野,而塘河則化育了她。

  我出家門走不了多遠,就可到達河邊。這是塘河的一條支流,叫沉木橋河。河邊綠意葱蘢。一個小河灣幾乎被一棵榕樹龐大的樹冠遮沒了。榕樹下,總繫着一條小木船。

  我喜歡在河邊走。有時,會遇見那條小船的主人。那是一位六十開外的老人。小船原是他出行的船隻,現在用作河道保潔。我常見老人解開纜繩,將船槳插入水中,輕輕一劃,船便鑽出了榕樹的綠傘,而後穿過綠洲遠去。

  塘河成形於晉代,是天然河道結合人工開鑿而成。清代曾列塘河保護八項條約,如“毋得私用磚石疊砌以阻來源”“不準掘造坑廁並開溝傾注穢水”等,這些禁約至今還有一定的借鑑作用。上世紀末塘河綜合治理,鄉人開展河道清淤、違章拆除、景觀建設等工作。我曾與上千人一起在塘河邊植樹,還搬運過河泥。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人們保護塘河的意識也越來越強。

  這一段河有好幾個河埠頭。載着時令菜蔬的船隻靠在河埠頭上。與熟悉的船家聊起今年的收成,然後請他挑個南瓜,先放在船頭,等我回來時再拿走。走到下一個河埠頭,看見一位買河鮮的商販。面前的水桶裏有幾條鯽魚在游來游去,商販説這些都是河裏面的。於是買上幾條,準備晚上燒個鯽魚湯。在河邊走走,體會生活的細碎,成為每天我最愜意的時光。

  繼續走一段,沉木橋河就匯合於陽湖。陽湖是塘河的主幹道,水域廣闊。波光粼粼的水面彷彿灑了金子一般,水面上倒映着連綿的西山和一幢幢高樓大廈,還停泊着幾艘運沙子的貨船。

  塘河早已與温州人的日常生活須臾不離。這當中,最具儀式感的事情應是每年端午去看龍舟競渡。端午時節,塘河的每條支流幾乎都有划龍舟活動。我一般選擇去會昌湖的會昌閣上觀看龍舟競渡。會昌閣也叫龍船閣,雕樑畫棟、飛檐翹角,佇立於會昌湖畔。其前身是“思遠樓”,宋代温州知州劉述建此樓,為的是供人們登樓賞湖光山色觀龍舟競渡。元至正年間,思遠樓遭颶風摧毀。今人建會昌閣,是為了繼承一代名樓的歷史遺風。我在此觀看龍舟競渡,便是被那一縷古典的韻味所吸引。

  塘河上還有一項民俗叫劃台閣。台閣,又稱水上台閣,是在龍舟上搭建的亭台樓閣,通體彩漆、張燈結綵,上層天花板上是手繪的蛟龍,下層兩舷開設景窗,陳列“打鐵匠”“理髮師”等民間三十六行人物。船上還有戲曲人物扮演、樂隊演奏,船頭船尾有艄公艄婆把舵。

  2012年,闊別近八十年的水上台閣重新出現在塘河上。我見證了它誕生的過程。從畫圖紙開始,到上漆、描畫、貼金、木偶製作、龍頭製作和安裝,涉及幾十項工藝,匠人們一點一點復原了歷史上的水上台閣。我用圖片記錄了這個過程。水上台閣的重生,藴含着幾代温州人對一條河流的記憶和情感。

  台閣第一次下水時,我就在台閣上面。那是凌晨4點,龐大的台閣從麗田河出發,緩緩穿過長長的塘河水域。在漆黑的夜色中,台閣就像一個五彩斑斕的夢。台閣行進着,城市也在一點點露出輪廓。到達會昌湖時是早上7點多,這座城市剛好醒來。沿河晨練的人們看見水上台閣,不禁個個驚呼。那一刻,台閣浮於水上,倒映於水中,整片水域流光溢彩,東海一隅的繁華富麗,從這座流動的台閣上氤氲開來。

  

  相遇圭塘河

  張雄文

  長沙以山、水、洲、城著稱。這當中,我一直以為,“水”指的是湘江和瀏陽河,直到那天與圭塘河猝然相遇,才發現自己的見識偏狹了。

  綠蔭夾岸的一道水流,蜿蜒而行,目光盡頭處依舊是波光盪漾。河面明澈如鏡,倒映着天光雲影與樓宇草木。近岸,有寬展綿延的濕地或綠意漫漶的草坪。三兩隻白鷺在水面、濕地與岸邊高樹間起起落落。河邊不遠處的垂柳下,坐着一位釣魚的老者,裹一身陰涼,久久不動。眼前的一切,清幽、雋永,與這座城市日新月異的開拓進取,彷彿形成互補。我細細品味着,任沾滿田園氣息的晚霞漸漸攀上窗欞。

  這是我從“和+共享圖書館”的二樓窗口向外看到的情景。這座圖書館於我也是初次造訪。圖書館別出心裁,以“公益”與“共享”兩大特色立館,館中每本圖書都來自城中居民的捐贈,書中附有原主人親筆所寫的讀後感。我在圖書館裏流連了大半天。正覺眼睛疲累時,不經意間推開身邊的窗户,不想就此墜入另一片迷人的風景中。

  身處圖書館中,很快我便通過查閲資料得識了眼前這條河的真面目。她叫圭塘河,從跳馬鎮石燕湖跌宕奔淌而來。圭塘河是長沙城的內城河,在雨花區全境斗折蛇行一番後,注入瀏陽河,之後再與湘江匯合。不過,千百年來,圭塘河只能屈身幽寂的郊野,與村舍、稻田甚或荒草相依。

  二十多年前,圭塘河與它澆灌的區域,被建制為長沙城的新區——雨花區。近年來,雨花區的發展可謂一日千里,早已與其它城區融為一體,再難見黃泥茅草的痕跡,高鐵南站、磁浮快線更坐落於此……唯一不變的是,圭塘河依舊淡然、內斂,不驕不躁,徐徐流淌。

  走出圖書館,我來到圭塘河邊。那位釣魚的老者依然端坐於垂柳下。我與他閒聊起來。原來,老人在圭塘河邊已生活了六十多年,從過去土磚青瓦的祖屋到而今寬敞舒適的樓房,一直沒有離開過河邊。

  説起眼前這條河,老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他説,以前的圭塘河水,舀了能直接喝,河裏魚蝦也多。後來有一段時間,圭塘河成了岸邊企業的排污之所,淤泥壅塞,臭氣沖鼻,更別提河裏還有魚蝦了。好在政府下決心治理河道,這幾年污染已得到根治,河岸還修了漂亮的沿河風光帶,魚蝦又都回來了。

  閒聊間,我得知老伯竟然還有一個身份——河長。原來,幾年前為了治污,當地招募“民間河長”。對圭塘河懷有深深感情的老人,毅然趕去應聘,終於遂願。此後,老人每天早晚都要沿河巡視一番。他還帶動左鄰右舍參與護河。鄰舍們茶餘飯後閒話的中心,也變成了一點一點變化的圭塘河。

  “海洋館、電影院、博物館、書店、餐飲、兒童樂園……都搬來了。”老伯掰着手指,數起了河流治理後,追逐藍天碧水與綠蔭而來的“家珍”。我剛剛所在的“和+共享圖書館”也在其中。

  “我現在還是‘名譽河長’,不過每天來只釣釣魚,有時也帶孫子到圖書館坐一坐。”説起眼下的生活,老伯的話語間漫溢着濃濃的自豪。

  望着眼前如畫一般的圭塘河,我也久久不捨離開……

  

  閃着光亮的漢江

  段吉雄

  第一次看到漢江,隔着汽車玻璃。一條閃着光亮的水帶出現在我的目光裏,蜿蜒着朝遠方延伸。在路上跑得飛快的汽車,遇到寬闊的漢江時,停下了。一艘汽渡船駛過來。車小心翼翼地朝船上爬,我緊緊地抓着扶手。船開動後,人們都下車去看江水,我卻坐在座位上不敢鬆手。行至江心時,我偷偷地瞄了瞄細浪躍動的江面,心中泛起一絲漣漪,但這漣漪很快便隨水流一起消失在水天一色的盡頭。

  那一次,我從鄉下來到漢江邊的十堰,眼裏全是新鮮:原來,房子可以蓋那麼高,公共汽車竟然是兩節連在一起,學校的操場比村裏的稻場大多了……據史載,因為灌溉農田需要,清朝時,人們在穿越城市的河流上面攔河修築了十道堰。於是,十堰,這個帶有農耕文明色彩的名字,從此就嵌進了這片土地的靈魂裏。後來,由於國家建設二汽,這片土地又被賦予發展工業的歷史使命。

  由南向北穿過市區的,是最終注入漢江的百二河。一個清晨,我從頭堰出發,沿着河道,穿二堰三堰,過五堰六堰,經七堰八堰,眼看着那條清洌的河流,一點點變得凝滯。在九堰的污水處理廠,儘管經過反覆過濾,但水流依然呈現出凝重的顏色。當百二河最後注入漢江時,江面上有一條清晰的分界線。在山頂上眺望,那條分界線隨着江水的流動一點一點變淡,最後在目力所及處消失了。我注視着江水,一遍遍地想象着它們將流往何方。

  當我逐漸熟悉了漢江後,便想去見識其他河流。我夾在綠皮火車的人羣裏,一路南下。在那座繁忙的南方城市,奔波填滿了白天的時間。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我才伴着月色,沉睡在鄉音的囈語中,夢裏迴響起漢江的淺吟低唱。

  終於,我下定決心,回到了漢江邊。

  百二河河道兩旁都已進行了水泥硬化。河水變清了,流水潺潺,沙粒澄明,沒有雜質。夜幕四合時,跳舞的大媽、耍劍的大爺、跑步的年輕人,紛紛聚在這裏。風從河道上吹過來,包含着這座城市過往的歷史、工業的氣息,以及那日新月異的步履。

  每天清晨,我沿着百二河河道徒步去上班。新雨過後,河水輕漲,幾尾小魚擱淺在岸上。我把它們捧起來,慢慢放回到河裏,不一會兒,那小小的身影在清澈的水流中,就再也尋不着了。一位老者左手提桶,右手持長夾,尋找着偶見蹤影的垃圾。老人説,這水是要送到北京的,一定要保持潔淨。

  將一江清水送往北方,是鐫刻在漢江邊幾代人靈魂深處的承諾。母親告訴我,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丹江口大壩時,村裏的青壯勞力就爭先恐後地報名支援工地。

  2014年12月12日,南水北調中線一期工程正式通水。千千萬萬漢江兒女坐在電視前面,看着江水一路向北奔流而去,心中滿是感動。那奔騰的水流裏,有鄉音的呢喃,有對故土的眷戀,還有漢江兒女的付出與大義。

  而今,我常常駕着車來到漢江邊。面對漢江,我寫下了許多關於她的文字。它們有的隨過路的燕子銜給了家鄉的土地,有的隨江水流向了遠方。我也喜歡在夜晚,坐在城市的某一處,觀萬家燈火,在對歲月的暢想中,與温潤的漢江一起追逐遠方的夢想。

  版式設計:蔡華偉

  《 人民日報 》( 2020年10月08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