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困在系統的外賣騎手,看初露端倪的賽博朋克式“技術控制”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王吉偉
《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一文刷屏後,評論五花八門。
而“冰冷的算法,缺失的情懷”這一句,某種程度上,成了人們對“美團將外賣騎手逼迫成近乎機器人”這一冰冷做法的不忿之舉。
這句話隱藏的另一層意思是,外賣平台不把外賣小哥當人看。
偏偏是,外賣小哥以血肉之軀做到了近乎機器人的效率。但這種效率對於“冰冷的算法”而言遠遠不夠,它還在繼續以最新的數據計算着,並不時向官方和騎手推送更優化的決策方案,要將“更快、更遠、更高”的奧林匹克意志灌輸給所有騎手。
有人説,這樣的工作不做也罷。但600多萬以此為生的外賣小哥,對美團的依賴那是相當的嚴重。為了能在平台多賺些錢養家餬口,不得不在數據的要求下近乎機械的,更快的跑,更多的送,交付外賣時還要面帶近乎麻木的笑。
此情此景,《差評》的一篇評論説:外賣騎手被困在系統裏的場景,像極了賽博朋克。然而,現今“高科技與低生活”的反差還沒有那麼強烈,並不足以表徵這就是賽博朋克。
王吉偉頻道也認為這很像賽博朋克,不只是在於“高科技與低生活”的表象,更在於平台對於人類數字勞工的“技術控制”。
本文,王吉偉頻道將從賽博朋克的主旨“控制論”角度,聊聊當前互聯網平台與數字勞工之間的“技術控制”關係。涉及概念很多,所有內容有些長,全文近5500字,主要包括以下七個部分:
- 從賽博朋克説起
- 未來的數字社會與數字經濟
- 數字化轉型與賽博空間
- 賽博朋克與控制論
- 互聯網平台與數字化勞工
- 數字勞工的依賴與平台的“技術控制”
- “技術控制”與數字勞工之間的矛盾
作為科幻電影的重要分支,賽博朋克風格的電影深受很多科幻FANS的喜愛。最近兩年比較火的《頭號玩家》與《戰鬥天使阿塔麗》都是此風格的典型之作。
賽博朋克英文為Cyberpunk,是“控制論”(Cybernetics)與“朋克”(Punk)的合成詞,又被稱為數字朋克、網絡朋克等。
賽博朋克,背景大都建立於低端生活與高等科技的結合,通常擁有先進的科學技術,再以一定程度崩壞的社會結構做對比。
電影《頭號玩家》劇照
在賽博朋克世界中,技術濫用會給人類社會帶來黑暗,高科技時代光環之下普通人卻苟活着,這種設定使得它常和反烏托邦聯繫到一起。其故事框架,通常也是社會秩序受到政府或財團或秘密組織的高度控制,主角則會利用其中的漏洞做出了某種突破。
需要説明的是,在當今科技發展越加明顯的趨勢下,當代賽博朋克區別於早期的外太空設定,故事情節也多圍繞黑客、人工智能及大型企業之間的矛盾而展開,背景則設在不遠的將來的一個反烏托邦地球。而在內容細節上,現代賽博朋克更加註重信息技術的具體設定的缺點的改善和進步。
像《《極樂空間》《全面回憶》等電影都是此中的典範,美劇《副本》則是將這種對立矛盾加以放大,富人住在幾百層樓以上的空中世界,擁有多個副本身體,足夠長的壽命讓他們恣意妄為到變態。
請輸入電影《極樂空間》劇照圖説
因此,賽博朋克風格作品中經常出現互聯網、黑客、虛擬現實、控制論、人工智能、仿生人與半機器人、都市擴張與貧民窟、大型企業、基因工程、生物工程等元素。在賽博朋克題材的作品中,計算機和信息技術科技發展到了極高水平,人與機械的界線開始消失,社會高度秩序化或者混亂不堪。
2、未來的數字社會與數字經濟每每看完賽博朋克電影,很多人應該也會想,現實社會在未來會不會發展成為賽博朋克呢?
關於這個問題,更進一步則是:未來是一個怎樣的社會呢?王吉偉頻道認為,隨着科技與各行各業的融合發展,未來必定會是一個數字社會。
什麼是數字社會呢?自1946年第一台計算機誕生開始,數字社會的説法就有了。但當時的“數字社會”是一個純概念,只存在於人們的想象之中。歷經70多年的發展,現在的數字社會正在成為事實,且隨着其與現實的融合,它與物理世界的界限也越來越模糊。
譬如現在的網絡社交,人們的社交關係都已經存在於虛擬的數字空間了。不只是社交,現在企業運營的產業鏈、供應鏈、資金鍊、交易鏈等也都在數字空間,營銷鏈、創新鏈、人才鏈等也都逐步上雲,而云計算就是數字空間基礎設施。
數字社會,是指與物理世界同在並相互影響、融合的社會。互聯網、大數據、雲計算、物聯網、5G、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通訊技術的迭代發展,以及相應的新業態的不斷成熟,使得數字世界快速發展成為獨立於物理世界的第二空間,並且隨着它與現實世界的相互影響及融合共生,數字社會正在逐步成為人類社會主體。
底層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社會發展離不開經濟支撐。同樣,數字社會也離不開數字經濟支撐。數字經濟,是一個信息和商務活動都由數字化支撐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系統。在這個系統中,由於廣泛使用數字技術,使得整個經濟環境和經濟活動的根本變化,企業、消費者和政府之間通過網絡進行的交易迅速增長。
我國數字經濟發展也就二十多年時間,至2019年數字經濟增加值規模達到35.8萬億元,佔GDP比重達到36.2%,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為67.7%。在歐美等國,數字經濟的GDP佔比多已超過80%。
正是因為數字經濟的高速發展,想象中的數字社會也離我們越來越近。而想要加速這一進程,顯然大力發展數字經濟、提高數字經濟GDP佔比是重要手段。在經濟效益的趨勢下,數字經濟會加速各行業、組織、企業實現數字化,這個過程正是當前火熱的數字化轉型。
3、數字化轉型與賽博空間關於數字化轉型,阿里研究院副院長安筱鵬博士有一個觀點,他認為數字化轉型的本質是兩場革命:工具革命和決策革命。其中,決策革命就是通過在賽博空間(Cyberspace)重建物理世界,對採集的信息進行處理、加工、優化,將優化的結果反饋到物理世界,再去優化物理世界。
這裏提到的賽博空間,是數字孿生各種流程操作的虛擬映射載體,數字孿生則是數字化轉型與升級的必經階段。數字孿生的終極圖景,是把企業碎片化物理世界的“人、事、物”數字化後,在賽博空間構造出碎片化數字孿生體,進而拼接構造出完整的數字孿生企業。
賽博空間是個來自哲學和計算機領域的概念,指的是計算機以及計算機網絡裏的虛擬現實,它也是賽博朋克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既然賽博朋克與數字化轉型中都有賽博空間的概念,是否意味着未來數字社會都會發展成為賽博朋克體系呢?理論上數字社會賽博空間與賽博朋克中的相似,但未來社會卻未必會發展成為賽博朋克,主要還是看社會的主要階層矛盾。如果賽博朋克在未來成真,看到這篇文章的讀者應該也見不到了(當然,如果你能讓生命以某種方式得以延續,或許能見到)。
在數字化轉型中理論中提出賽博空間的概念,是科幻作品的靈感引導,還是這一概念真的會成為數字社會主要構成部分呢?現在看來應該是後者,因為數字孿生這一概念以及所涉及的技術,正在逐步應用於各大企業的數據中台與運營後台。
4、賽博朋克與控制論這裏也引申出另一個問題:如果賽博空間會成為未來數字社會的主體,那賽博朋克作品中描繪的極端矛盾場景會不出現呢?
在賽博朋克體系中,技術是始作俑者。或者説,是技術放大了資本財團控制社會與經濟的野心,並能夠藉助技術將控制萬事萬物的野心變為事實。
CyberPunk重點在於Cybernetics,也就是“控制論”。那麼,什麼是控制論呢?
控制論,是研究生命體、機器和組織的內部或彼此之間的控制和通信的科學。它是20世紀的偉大科學成就之一,現代社會許多新概念和新技術幾乎都與控制論有密切關係,其應用範圍更是覆蓋了工程、生物、經濟、社會、人口等領域。
有沒有感覺,單是把生命體、機器、控制、通信這幾個詞拿出來,就有濃郁的賽博朋克風格。尤其在人口這個領域,把人與機器結合起來並加以控制為我所用,是不是就能讓人發揮更大潛能,做成以前人類做不了事?
從這個角度,現在的機械外骨骼、各種增強智能穿戴,包括馬斯克最近取得階段性進展的腦機接口等人機協同類、智能增強型設備,在以後都可能用來控制的。未來的人機協同,是人主宰機器還是機器人控制人,這很難説。
反正《機械戰警》中主角的機械裝備是有機器主導模式的,此模式下人就是機器,殘酷而無情。如果這種技術用於未來戰場,想想都會不寒而慄。
5、互聯網平台與數字化勞工這種通過技術系統控制個體的情況,是否已經存在於當前的數字社會進程中了呢?目前還沒有賽博朋克中的強控制,但控制的情況已經存在。當然,控制有很多種,近半年流行的“企業領導PUA員工”的做法,也算是一種控制。這裏所説的“控制”,是類似賽博朋克中的“技術控制”。
現代商業中,平台模式成為企業經營主流。企業尤其是互聯網企業的平台化,給予很多人自由職業的機會。但自由職業只是相對而言,其實平台是在加劇競爭。
你想,在一個平台做代駕、送外賣或者寫文章做內容,面對的是與幾十、上百萬以及更多人的競爭;而在一個企業,充其量也就是與幾十、上百人競爭。本來在企業還存在的競爭優勢,放到大平台上幾乎是蕩然無存。
一個事實在於,大部分基於平台的自由工作者,現在已是名副其實的數字化勞工。因為今年新冠肺炎的特殊情況,很多平台今年都在做“數字化就業”的公關。數字化就業的最大特點,就是這些平台的工作者都帶有數字化屬性,直接參與企業的數字化運營流程,這些人就是數字化勞工。
在王吉偉頻道看來,數字化勞工這個定義,大體有兩層意思:
一是,你的工作都是通過移動終端生產數字化信息,直接發佈到網絡平台,譬如在某個平台寫文章、發視頻等;
二是作為平台工作者以及內容貢獻者,你在平台的ID以數字化形式存在,活躍程度、喜好、擅長、社交屬性等各種數據維度,是你在平台存在的價值或者説能力的表現。同時,平台也會在運營中根據各種屬性不斷培養、優化以及摒棄相應的數字化勞工。
6、數字勞工的依賴與平台的“技術控制”在一些平台,如美團的外賣騎手與滴滴的專車司機,以此為生數字化勞工對平台依賴性很大。足以達到對平台言聽計從的地步,平台讓其往東他們不敢向西。
這種言聽計從的依賴,實則已然是一種控制,並且是“技術控制”,因為很多決策都是平台算法自動生成並推送的。技術通過每個數字勞工的屬性計算出最佳方案,然後再通過一定的獎懲措施來規範、約束和引導數字勞工。在冰冷的算法的“眼裏”,血肉之軀的人類數字勞工與鋼筋鐵骨的機器數字勞工沒有什麼區別。
那麼,美團對於外賣騎手的各種“反人性化”管理算是“技術控制”嗎?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但實際上算法給予的各種決策,較之“職場PUA”也不差。外賣小哥出車禍後,不顧身體傷情而第一時間想到外賣會不會超時,這個結果想起來就覺得可怕。
外賣平台基本不用人控制騎手,但送餐效率與騎手的收益息息相關。為了更高的收益,外賣小哥們不得不克服各種困難追求更高效率,以至於出現車禍等各種社會問題。
外賣平台通過收益左右騎手,然後再用各種規則迫使小哥們持續提高效率。如此往復循環之下,在更多更高的效率之下,小哥們只有更加努力的高速馳騁在各種環境的道路上。如果提意見,平台也有話説:你可以不在我這裏工作,但在這工作必須按照我的要求來。站在企業經營的角度,這似乎並沒有錯。
按照《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的觀點,算法以及決策結果主宰了一切,即便美團站長在非常時刻調整單量,也是為了完成數據。外賣平台無法壓榨冰冷的機器與算法,又要不斷滿足點餐者的體驗,還要通過高效運營來保證企業高收益率,以讓股市表現的更好。
這種情況下,平台只能將手伸向人力配送這一環節。優化配送效率,可能是最好的提升運營效率的手段。於是,從平台到站長都想着法的提升配送速度,甚至會以一套遊戲機制來管理與激勵騎手,這一切最終都通過算法給出決策。
算法通過各種計算數據,為平台提供各種運營決策方案。更高效的數據再經過算法計算,會得出更優化的運營方案。但問題在於,負責配送的是真人而不是機器,像對待機器人一樣對待人類員工,必然會出現一些問題。
外賣平台算法之下的運營方案,其實更適合機器人。如果機器送餐技術足夠成熟,各個平台應該都會大量使用機器送餐。
7、“技術控制”與數字勞工之間的矛盾《人物》雜誌那篇文章引起熱議後,在輿論等各種因素的影響之下,9月9日美團發佈聲明,針對目前外賣騎手遇到的情況,給出瞭解決五大解決措施方案,其中就包括現在仍在熱議的給予騎手的“8分鐘彈性時間”。對於美團的聲明,有人點贊,有人則在繼續發表意見。
事實上,美團平台這次事件只是“技術控制人類數字勞工”的一個縮影。對比美團,你會發現各大平台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情況。換句話説,只要這種“技術控制”的情況存在,只要放任算法主宰運營,早晚都會出現美團的這種問題。
有了問題,各平台就會推出更多的解決方案。像餓了麼高效公關出的“多等5分鐘”解決方案,已經讓圈內外頗有微詞,並讓很多人重新審視它的企業文化。“責任轉嫁”也算是一種解決手法,卻並不適合所有平台以及所有場景。
王吉偉頻道認為,隨着數字社會的進一步發展,“技術控制”與人類數字勞工之間的矛盾將會成為重要的社會矛盾。只要矛盾存在,平台能夠出的所有方案,都只能算是緩和矛盾的方案。
而在普及機器配送之前,各大平台仍會不斷的通過優化人力數字勞工環節來解決效率問題。不管為勞工們提供多少工具,增加多少服務,採取什麼樣的措施,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更高的效率。
“技術控制”與數字勞工的矛盾無法完全解決,在人力仍為主要勞工資源的情況下,我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希望平台能夠持續優化算法,令其更加人性化,不要將逆行也放在最佳配送方案之中了。
當然,更希望賽博朋克世界極端的矛盾,不會出現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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