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公路商店 （ID：zailushangzazhi），作者：三F王，編輯：三F王，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我永遠相信，如果有人告訴你要去恨更多的東西，他就一定不想讓你幸福。
各種各樣的仇恨充斥在互聯網裏面，豆瓣恨着“原生家庭”，在微博你説不得男人半句好話，b站裏面一切都可以是來自大洋彼岸的陰謀。
但假如去問論壇或者貼吧裏的老哥，他們最恨的是什麼？
他們一定會説，“這個論壇裏的傻子真垃圾。”
這一切就像是你去搜索小紅書，看到的全是“標記我的生活”；你去搜索微博是“隨時隨地發現新鮮事”；搜知乎，看到的是“中文互聯網高質量問答社區”。
一切都是經典的被商業精心設計出來的Slogan，主觀的試圖裝點出來的映像。廣告公司和大廠的媒介部門不停地重複着同一句話，並且希望這種映像同樣根植於他們的用户還有他們的潛在用户心中。
而假如搜索NGA，首先映入眼簾的是“NGA是個垃圾論壇嗎？”
類似的還有，“虎撲算不算非常惡臭的網站之一。”
也許他們自我厭惡着，但是這並礙不着傳統的BBS，自十幾年前的圈地自萌開始，經歷了七八年的快速衰落。
在很多的映像中，傳統的BBS就會這樣一直衰落下去。但是讓人想不到的是，在最近這半年它們又迎來了爆發式重新回暖，並且第一次試着在主流中佔據更大的話語權。
可視化圖表來源：自己做的
其中以Alexa排名為參考的數據，可以理解為排名越低則社區的活躍程度越高。為了防止某次爆點事件對Alexa排名做出太大的影響，排名數據使用以當日為中心的三個月內Alexa排名平均值作為標準。
因為貼吧Alexa排名大多時間為個位數，數據變化不明顯，故使用IP訪問量作為參考數據。
視圖中，四個社區的情況各不相同。在此大致做出説明，虎撲2018年6月~7月，排名數據大幅變化是因為當時因《中國新説唱》攻擊吳亦凡事件。NGA於2021年秋季排名大幅上升則是因為長沙芙蓉區女檢察官事件。故排除這兩個比較巨大的干擾項之後，這兩個網站的Alexa排名變化趨勢具備一定的趨同性，即排名相對穩定下降（數字變大）後，在近半年內開始飆升，並達到之前沒有的高度。
而天涯社區作為比較老派的社區論壇，年齡結構比較單一，很難吃到新生代的網民的人口紅利，同時數據也比較穩定。但是即使如此，從數據上來看，它在最近一段時間，Alexa排名也處於上升之中，這與大多數人“老派BBS社區正在衰落”的印象相左，所以也能成為一定程度上證明文章的觀點。
“你應該去NGA看看，你遊戲理解差太多了。”
在別的社交軟件裏，如果因為遊戲技術和別人產生爭論的時候，NGA這三個字母的含金量要比“我發過知網”高多了。只要提一下，自然就成為了“權威”。
那種自豪實際存在着，它來自於論壇十幾年來，持續地保持在小圈子圈地自萌的優越感，至少對於NGA來説它曾經是隻有最核心、最善於檢索信息的玩家才能找到的桃源。
NGA全稱艾澤拉斯國家地理，成立於2004年，是一個關於網絡遊戲《魔獸世界》的論壇，漸漸地這裏討論的內容變成了各種各樣的遊戲。在論壇的Logo下面赫然寫着“精英玩傢俱樂部”。於是像這句Slogan一樣，當論壇用户的身份是“玩家”時，自豪經常會溢出屏幕。
但是小眾往往意味着它乾脆在大眾眼裏“不存在”。甚至於做出負面評價意義都沒有。所以往往那些負面評價來自於它本身。
不論是貼吧的“屌絲”、虎撲的“JR”（一説起源於賤人）、還是NGA的“泥潭”。
所以往往站在攻擊社區言論第一線的，是論壇的用户。大多數嘲諷和解構都是自發的。
這並不妨礙論壇的玩家常常以社區為榮，這源於論壇本身的小眾屬性，它往往會輸出着最極致、最專業的信息流。
在十年前你就可以輕鬆找到一個帖子，裏面全是使用Matlap（實驗室和金融分析最常用好的數學軟件）計算過的數據，告訴你的術士命中等級的屬性最好不要超過自己等級的104%。虎撲的一個JR自己設計了一套極其複雜的公式，光解釋算法就用了一萬多字。他用這套公式計算出了自己心目中的歷史最佳排名，一直算到了5000名。下面的回覆是，“和我想的有出入，但我覺得你是對的。”
（圖片來源：虎撲@博聞愛打球）
這種帖子稀鬆平常。大多數人只是回一句“大神牛逼！”就記住了帖子的內容，卻會把樓主忘得乾乾淨淨。論壇是很難以培養出來各路“KOL”還有他們奇奇怪怪的人設的。
在論壇裏面，至少你找不到那個該死的“關注”按鈕。
（我至今為止理解不了，我不就是想要多看兩條你的消息，為什麼我就擁有了“粉絲”這個具備自我矮化性質的身份？）
反正我愛這種氛圍，這是一種純粹。我曾經説過，如果我把一首我最喜歡的歌分享給某個姑娘，她把歌聽完後，沒有覺得那首歌很牛逼，而是覺得我很牛逼，那麼我真的會非常非常失落。
但是今天論壇的回暖並不是因為“小眾”變得重要。絕大多數小眾的事物之所以“小眾”就是因為它不重要。更何況，外面洪流一樣來自主流的聲浪仍在不停地淹沒越來越多細小的聲音。
“無論貼吧還是博客，哪裏都能見到5毛和精英對掐，以及地域攻擊。新聞跟帖，大到世界風雲，小到吃飯拉屎，任何一條新聞都可以引起中國網民的對罵。
唯獨上黃色論壇的網民素質高，從來沒見過罵人的，全部是：樓主辛苦了，謝謝樓主，樓主好人一生平安。”
這是一個十年前就在不斷流傳的段子。那個時候，幾乎每個衝浪的人都還在認為這個虛擬世界一定會越來越好。而十年後，越來越多的地方充斥着對抗、矛盾和爭吵。甚至終於能夠在某個黃黑色視頻網站的評論區看到因為觀點不同而導致的對罵。
如今，人們試圖再次提起那個關於“黃色論壇”的美好願景，得到的卻會是這樣的回覆。
“論壇是什麼？”
論壇的回暖就是一個回憶和遺忘之間循環往復的故事。只不過唯一從來沒有改變的是，一小批人別有趣味的怪癖。
而人們回憶起來的只是曾經互聯網最傳統的溝通以及交流的方式。
Discuz!/phpwind（通用論壇程序）曾經支撐起了國內論壇的多半壁江山。即使從如今的角度看，它的產品非常粗糙，但它確實幫助了非常多的中小型論壇搭建自己的社區，而如今前者已經幾乎無人問津，後者則早已停止了運營
至少二十年前它們是這個樣子的。也許直到今天人們也很難再找到剛剛進入新世紀的時候，像是天涯那樣子的社區環境。
一個經典的輿論是，“從來不是上網的人變笨了，只是笨人開始上網了。”這句觀點影射的當然是現在越發世俗化的各類短視頻平台。
在某些社區環境裏面。它不是這個樣子，不論是今天還是二十年前，人們都可以在天涯社區裏面找到一個保安分享自己的生活還有各種各樣指點江山的文字。
“他們可能不正確，但是那是知識上的。你能發現他們都站在了自己的立場和世界裏得出了一個最自洽的結論。”
不一定對，但那是另一個世界。這不正是交流的初心嗎？
這種描述也許太過於理想主義，而且帶着罔顧事實的美好幻想。
按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的數據統計，BBS/論壇走向衰落是從 2009 年開始的，那一年是這類服務使用率首次出現下滑，為 30.4 %
人們確實曾經忘記了論壇。這體現在過去幾年的方方面面。
在2017年初左右微博的復甦成了互聯網曾經最熱門的話題。
（圖為微博在2016年末至2017年中的股價走勢）
當時普遍的觀點是微博成功利用“飯圈經濟”實現了彎道超車。這一思路也許正確。但是當這個思路被其他半死不活的社區學習過去之後，卻顯得不倫不類。
最典型的就是貼吧。曾經作為全世界最大的中文社區，可以説它是一個非常成功的論壇產品，在經歷各種負面新聞後，它曾經試圖選擇一樣的方式自我拯救。
因為論壇的獨一無二也許來自於它的產品模式，來自它的信息流推送機制。
在論壇的社區環境沒有大數據，甭管多大的水軍頭子，誰來也得一個個地發帖。
曾經很多人把天涯的衰落總結為“水軍”、“廣告”、“垃圾貼”的泛濫。但是今天，更多新式的社交平台裏，水軍不需要出現，他們只需要點點贊，買買推廣，用户所看到的世界就徹頭徹尾地變成被大數據選擇過的樣子。
關於論壇的主動式推送，貼吧曾經嘗試過主動式推送改革，但是並不成功。
虎撲也製作過類似的功能，但是大多數用户還是選擇直接進入"廣場"來瀏覽最傳統的的頁面
至少我覺得，在今天，論壇是一個非常好的對抗“回聲室”、“信息繭房”還有“大數據替你選擇出的一切”的工具。
這種觀點有事實上的支撐。例如虎撲曾經有次突然重新變火是因為在2018年JRs對吳亦凡在選秀上表現的攻擊。在輿論戰場中，厭惡和反對吳亦凡的人紛紛集合在了虎撲的旗幟之下。
確實在那個時候，你待在其他社區，大數據會替你選擇“討厭吳亦凡”的那一部分言論。在論壇，你也會和一羣JRs形成一個全新的回聲室。
但是這裏有個細節是本質的不同，那就是你在論壇裏，唯一需要辯論贏的只有某個狂熱的粉絲。但是在別的平台，要對抗的還有他們背後茫茫多的信息流。
曾經開放式的社交媒體出現的時候，我們都認為更加公開的輿論環境會帶來更加開放的態度，但是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那些躲回那個界面粗糙、產品簡陋的社區的人們，也許只是意識到，他們曾經被這個謊言欺騙了呢？
一份來自布魯金斯學會的研究，圖一表明在相比於推特，reddit（美國的貼吧）中，社交互動鏈更長、更完整，也可以提供更多的情緒價值
圖二則表明在有關種族歧視的話題裏，紅迪呈現出了更加積極的輿論傾向
除此之外，論壇曾經遇到的問題，是商業上的困局。
即使到了今天，論壇已經略微回暖，但是這一困境仍然沒有解決。
A島是Acfun旗下的匿名社區。這個社區曾經一樣面對過快速衰落，又在今年快速崛起的經歷。幾篇出圈級別“規則類怪談”幾乎讓當時狂熱。
但是不久後，論壇的技術開發“醬醬醬”宣佈關閉服務器，並且控訴論壇另外兩個管理在A島盈利的情況下，拒絕支付服務器費用，也沒有提供分成，甚至想逼他走。
“沒想到十年的友情和青春，敗給了人性和資本。”
而不論是天涯、虎撲、NGA還是貼吧，即使已經成功企業化經營，大多數版面的管理員還是憑藉着興趣、用愛發電的普通人。很多論壇用户在攻擊論壇的時候，也經常會把怨氣發泄在不專業、有些任性的管理員身上。
只要趨勢存在着，這些就是重新回到論壇時代要克服的困難。
更何況，我愛着互聯網是因為它的公平。
參考文獻：
1. 流動的身份展演——重訪社交媒體演進史
2. Bystander intervention on social media: Examining cyberbullying and reactions to systemic racism
3. 00 後已經看不懂 “斑竹” 和 “大蝦” 了，你還上論壇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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