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俄羅斯軍武遊戲的經濟系統總是一塌糊塗？

還有些東西比經濟更糟糕。

也許是繼承了前蘇聯某些武德充沛的傳統，斯拉夫遊戲開發者，國內俗稱“毛子”，有能力做出一流的軍武遊戲。

像是Wargaming（WG）遍佈海陸空的“戰爭三部曲”——《坦克世界》《戰機世界》《戰艦世界》，以及Gaijin旗下主打海陸空三位一體的《戰爭雷霆》，可謂這類遊戲的代表，它們的美工和考據水平，在業界無出其右。

可是這些“一流遊戲”都是自稱“免費”但道具收費的網遊，有着令全球各地的玩家們深惡痛絕的“三流”策劃與經濟系統。

國人玩家羣體經常會使用 “毛若懂蘇會解”，來諷刺這些遊戲的經濟機制，這句話展開如下：“毛子”若是懂經濟，蘇聯怎麼會解體？

“商業理性”

“戰爭三部曲”與《戰爭雷霆》，取材於20世紀世界大戰及冷戰時期的武器裝備，並基於一套“科技樹”的概念建構經濟。

在橫向上，開發商根據不同國家及陣營，將坦克、飛機、艦艇等載具劃分為不同體系，併為每個體系的載具做出陣營特色。在縱向上，“毛子”會根據載具的設計年份與作戰性能，將載具劃分為三六九等的科技樹，把相近等級的載具安排進同一局對戰。

戰鬥過後玩家可獲得兩種資源：所使用載具的戰鬥經驗，以及遊戲中的通用貨幣“銀幣”/“銀獅”（為了方便，下文統稱銀幣）。載具經驗用於幫助玩家攀升科技樹，解鎖科技樹上高一級的載具；而銀幣用於把解鎖的載具買回倉庫。

攀科技樹，俗稱“爬線”，是“毛系”軍武網遊中最引人入勝的要素之一。高級載具需要更多的經驗與銀幣，但經過成百上千次戰鬥，解鎖它們的成就感也無與倫比。

然而駕駛載具出擊並非零成本。每次戰鬥過後，玩家需要銀幣支付載具的出場費、維修費、彈藥費等各種費用（以下統稱維護費），且維護費隨載具等級的提升水漲船高。

直到某個等級的臨界點，玩家的收入與支出完全不成正比，經驗照拿不誤，銀幣越來越少。長此以往，別説新載具，已有載具的維護費都付不起。

遊戲顯然不是做慈善的，“毛系”軍武網遊的充值機制，便圍繞經濟體系大做文章。遊戲的另一種貨幣是“金幣”/“金獅”/“達布隆”（以下統稱金幣），主要獲取方式是使用現實貨幣購買，作用多多，如兑換銀幣或者能夠用於所有載具的經驗，購買高級賬號或者金幣載具等等。

高級賬號的實質是限時的VIP會員制度，購買後遊戲將按至少50%的百分比直接提升銀幣與經驗收入。

金幣載具的戰鬥效能不一定優於同等級銀幣載具，但擁有更高的收入係數。儘管它的經驗無法直接用於研發科技樹，需要使用金幣兑換，但它們賺取銀幣效率頗高，很少賠本。

對於部分核心軍迷玩家而言，這些金幣載具同樣基於現實武器裝備而生，收集他們算遊戲樂趣的一環，到這一步也沒什麼。

為了調動玩家積極性與充值熱情、提升玩家在線時長，廠商奇招百出。舉例而言，部分限時活動會把金幣載具設作最終獎勵，活動任務難度奇高，唯獨每天都要肝數個小時的玩家方有機會完成。

再比如《戰爭雷霆》，數個月來多次調整經濟體系，通過修改收益公式、整體上調載具維護費的方式，削弱中高級銀幣乃至金幣載具的盈利效率，拉低玩家充值高級賬號與金幣載具的臨界點。

在8月份的《戰爭雷霆》更新中，Gaijin官方均衡了勝負收益機制，勝場戰局的經驗收益係數從1.4下調至1.2，而敗場戰局係數從0.6上升至0.8；銀幣收入也做了削弱勝場加強敗場的調整。

這些機制的應用取決於官方事前發放的一份參考問卷，問卷只有兩道選擇題，沒有多少取捨空間。官方在問卷中給出了四套經驗收益方案，除原方案外，基本都是從勝場摳出收益並加入至敗場，拆東牆補西牆。

有人贏就有人輸，一般玩家的勝率理應維持在50%，從紙面數據上看，官方朝三暮四的改動，幾乎沒有提升玩家的收益總量，還間接鼓勵了消極作戰的行為。

官方倒是把降低勝場獎勵的意圖“實事求是”地寫在了開發公告裏：調整玩家解鎖內容的速度，避免玩家在版本後期“無事可做”。

“戰爭賭博”

話分兩頭，另一頭的《戰艦世界》如今以開箱機制著稱。WG把金幣載具放在隨機“補給箱”中作為頭獎，再將銀幣、金幣、經驗、皮膚、加成道具等項目扔進補給箱設作其他獎項。

WG至今從未公佈每一項獎品的出現幾率，這在俄羅斯與白俄羅斯無傷大雅，但在包括我國在內的許多國家及地區均屬非法。

於是他們設計了一套“隨機禮包”機制。隨機禮包數量有限，抽完即止，會事先註明獎池中的獎品，並提前揭曉下一個禮包的獎品供玩家購買。

以一艘絕版艦艇重新上架進入隨機禮包的事件作為導火索，WG外服招來了以歐美玩家社羣為主的大規模抗議。

這艘軍艦叫做“密蘇里”號，她是一艘擁有重大歷史意義的艦艇，於退伍軍人和軍迷眼中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1945年9月2日，日本代表在她的甲板上籤署了投降協議書，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此結束。

如今“密蘇里”被改建為海軍博物館使用，時不時在《超級戰艦》與《血戰鋼鋸嶺》這樣的電影裏串個場，在軍迷圈子之外都頗負盛名。

“密蘇里”是“衣阿華”級戰列艦的三號艦，在《戰艦世界》中與後者同為9級，屬於金幣載具。“密蘇里”最初於2016年12月上架，可以使用大量的“自由經驗”購買。“自由經驗”最理想的獲取方式是使用金幣兑換，理論上也可以肝出來。

“密蘇里”強度不高，卻擁有很高的貨幣收益加成，一度被玩家們稱作 “印鈔機”。WG不希望這樣的“印鈔機”大量出現在對戰中，從而破壞遊戲經濟與匹配機制，便在2018年初將“密蘇里”下架；此後“密蘇里”只能通過抽取一些隨機箱子獲得。

直至今年7月，WG打算舉行一個以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結束為主題的活動，同時宣佈了“密蘇里”的迴歸。

7月21日的官方開發博客寫道，“密蘇里”可以使用金幣購買。但是到了8月9日，WG突然改口，稱“密蘇里”將出現在需用金幣購買的隨機禮包中，必須賭出來。同時，玩家從這次活動取得的“密蘇里”會削弱一部分銀幣收益；此前取得的“密蘇里”銀幣收益不變。

根據後續曝光，WG設計了整整75個禮包，每個售價1500金幣。以亞服售價作為參考，禮包總價值約3000元人民幣，是單獨購買一艘9級金幣艦船價格的5-6倍。隨機禮包提供一種代幣，能夠換取另一種抽取金幣載具的補給箱，可以説是賭上加賭。

最先對WG褻瀆情懷的行為發難的羣體，是《戰艦世界》歐美地區的社羣貢獻者（Community Contributor），簡稱CC。CC是由WG官方招募、併為《戰艦世界》進行宣傳的內容創作者，他們藉助文章、視頻、直播等渠道宣傳遊戲，兼顧幫WG測試新船與新版本，收集數據並提出建議反饋。

從一部分CC的渠道可得知，CC提出的意見與反饋很少受到WG尊重，總是被忽視和駁回。針對“密蘇里”被收錄進隨機禮包的反對意見也沒有受到WG採納，這成了壓垮事態的最後一根稻草。

最終，20餘位內容創作者聯名出走，退出CC企劃。CC的意見領袖地位帶動了玩家羣體的抗議，除在Steam差評轟炸之外，玩家們亦在Twitch等直播平台直播白屏向WG施壓。

“放尊重點”

CC堪稱核心玩家的代表，但“密蘇里”事件爆發前後的種種衝突，很難讓人相信WG是否對這些核心玩家展示了足夠的尊重。

2020年2月，加拿大的兩名CC收到WG通知，負責設計一艘架空的加拿大金幣艦船。2021年5月允諾的艦船“育空”號上架，但沒有采用CC在這十多個月裏所提出的任何船模、裝飾與作戰性能方案。

根據CC之一LittleWhiteMouse在官方論壇的敍述，WG翻臉不認人，聲稱自己沒有要求他們設計艦船。WG認為，“育空”從頭到尾都是WG設計的，兩名CC只是提供“育空”的相關建議與反饋；她們“應該為自己的某些設計出現在這艘艦船上感到自豪”，儘管事實與其説法大相徑庭。

8月14日，LittleWhiteMouse於Reddit宣佈正式退出CC計劃。她説，WG工作人員辱罵自己，無視他的證據，還咆哮着要求CC“放尊重點”。她最後要求他們設計的塗裝應用到“育空”上作為補償，結果遭到WG一方的拒絕。

如果説“育空”事件及WG的敷衍對待是讓CC集體出走的誘因，近乎同時發生的“密蘇里”事件剛好提供了CC出走的契機，那麼接下來曝出的新聞，就有些補刀的意思了。

8月20日，官方俄語的直播中給出了一串獎品兑換碼，裏面寫有“FKUTURY”的字樣。恰逢前兩天俄羅斯主播Turry因“對開發團隊過分挑剔”被WG主動踢出團隊，這串代碼顯然在罵人。

WG又以道歉的形式實錘了故意侮辱的嫌疑。他們把罪責歸結給“某個員工”，宣佈將其停職後又發佈了新的獎勵代碼：“TURRYWEARESORRY”（Turry我們很抱歉）。

上述的衝突不直接涉及《戰艦世界》的經濟體系，卻大抵透露了“毛式經濟體系”在玩家眼中總是很糟糕的部分原因——他們對待核心玩家尚且如此，對待大眾玩家的方式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流的美工、建模、考據，以及斯拉夫人本就高傲倔強喜歡一意孤行的性格，使得“毛系”軍武遊戲在市場上傲視羣雄；疫情期間的遊戲紅利，也令開發者多了些傲慢的資本。

可《戰爭雷霆》的“實事求是”與《戰艦世界》的“放尊重點”似乎證明，這些開發者正以個人或公司名義，將這種傲慢投射到玩家身上。

遊戲需要盈利無可厚非，變相提升在線時長的改動，玩家們也能理解，貪婪點就貪婪點，跟某些不在大眾討論範圍內的頁遊與手遊比起來，“戰爭三部曲”與《戰爭雷霆》的充值點堪稱良心。

可是唯有對玩家意見的漠視、對玩家熱忱的踐踏、對玩家錢財的掠奪，比起遊戲中的資金負增長更令玩家們傷心。

雖然玩家們的爆發與PC Gamer等媒體的曝光，讓WG放下了些許傲慢，並在“密蘇里”活動上做出了讓步：

原定的75個隨機禮包，正式上線後下調至41個，此外WG增加了一種“密蘇里”的獲取方式，當玩家肝完一連串的任務鏈之後，可以和其他9級金幣艦艇相同的價格購買“密蘇里”；

在9月2日的開發者日誌中，WG承諾將在“不遲於2022年”於世界所有地區同步公佈物品掉率，並在“溝通與交流”方面做出多項改進。

但這樣的讓步從客觀而言並不充分，主觀上亦沒有挽回流失玩家及CC的意圖。更要命的是，傲慢透支了他們的信用，沒人保證這些承諾能否兑現。

假如他們日後還是一意孤行，願意起身提出逆耳忠言的玩家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