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遊戲怪盜”，試圖偷走開發者的版權

你的遊戲做的不錯，但現在是我的了。

4月23日下午兩點，坤叔剛吃過午飯沒多久，就開始繼續忙活他未完成的獨立遊戲《N+1：失業青年新生活！》。但幾條微信消息的到來，讓他不得不先放下了手頭的事。

《N+1》還沒正式發售。但為了方便宣傳，已經提前在很多遊戲平台上都建立了主頁。因此，坤叔也加上了不少平台相關負責人的微信，這幾條消息正是來自他們。

他們找坤叔都是為了一件事，在他們負責的平台上，《N+1》均收到了一條來自所謂“鳳凰傳奇遊戲工作室”的投訴。對方聲稱這款遊戲的相關版權屬於他們，要求平台方將其下架。

埋頭開發了一年時間的遊戲，結果突然被告知，自己竟然成了盜版。由於遊戲從始至終都由他一人開發，幾乎不存在版權糾紛的可能，坤叔的震驚在一秒鐘後就變為了憤怒。然後他注意到，投訴郵件發件人的名字“赫鳳齊”似乎有些眼熟。

他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件小事。

1

坤叔最初和赫鳳齊的相遇，是在TapTap論壇上。

對方給他的遊戲留言，噓寒問暖了很多遊戲的發行事宜，並以遊戲發行方的身份加上了他的微信。想着有發行總比沒發行好，坤叔就抱着試試的心態和他聊了起來。

赫鳳齊一上來就丟出來一連串發行建議，什麼先發PC再發手遊，做成賣斷制再找平台簽約獨家，一副很專業、很有經驗的樣子。在得知《N+1》的軟件著作權已經申請後，還主動包攬下幫忙申請軟著申請版號的事。

只不過在做獨立遊戲之前，坤叔已經在遊戲行業摸爬滾打了好幾年，既當過策劃也做過發行。出於之前的工作經驗，他本能地覺得對方提出的方案和要求都很奇怪，話不投機就沒再繼續聊下去。

在這次短暫的接觸裏，坤叔沒做出過任何承諾，也沒提供過任何資料。談話結束後，他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很快就刪掉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好友。

直到一個月後，他接到了平台方的消息，才又想起了這個名字。

再次現身的赫鳳齊，從一個熱心的發行方，搖身一變成為了《N+1》的版權方。他在多家平台上向坤叔發出了侵權投訴，提供了包括軟件著作權登記證書在內的多份資料，要求平台方配合下架遊戲。

這時候坤叔才反應過來，這個赫鳳齊是有備而來。

在做出遊戲的第一版Demo後，坤叔早已申請過軟件著作權，只不過因為審批流程較慢，證書一直沒下來。所以一開始他還以為，對方提供的軟著證書是假冒的。但經過版權保護中心官網的查證，他發現對方的證書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雖然沒從聊天中套到任何資料，但在確認坤叔的軟著還沒申請下來後，赫鳳齊用《N+1》已公佈的圖片，配上一套圖文完全無關的仙俠遊戲的玩法説明和代碼，走加急流程趕在坤叔之前把軟著申請了下來。

在另一個平台上，對方還拿出了一份完整的授權合同書。他依然頂着“鳳凰傳奇”的名頭行事，用白紙黑字簽着坤叔大名的一份“授權協議”，企圖以官方身份上架《N+1》。

好在這家平台和坤叔也有聯繫，在得知合同和簽名都屬於偽造後，赫鳳齊依然沒能得逞。

和多家平台進一步溝通後，坤叔才得知自己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這個“遊戲怪盜”赫鳳齊，早已是多個平台上的頭號碰瓷犯。

2

2022年7月，《里程賽車》的開發者也發文表示，一個自稱代表杭州知達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人，曾與他們商談過合作。但在查明對方的慣犯身份後，開發者迅速澄清了和對方的關係。

同年8月，射擊遊戲《無畏征途》製作組發出公告，表示《無畏征途》由他們開發製作，與聲稱擁有版權的杭州知達遊戲工作室無關。

而在2021年11月，TapTap平台方接到過這家“杭州知達遊戲工作室”的反饋，聲稱拿到了《槍破黎明》開發者的授權，要求上架遊戲。但經過平台和開發者的溝通，這次授權同樣子虛烏有。

除了以上這些遊戲，還有《CarX Street》《卡車貨運》等不少作品都曾被冒認過版權歸屬。在受害製作組的公告下，還不斷有開發者站出來，表示自己也曾經受到過類似手段的騷擾。

而赫鳳齊這個名字，就是這些騙局裏的那個不變量。

在與TapTap平台負責人聯繫前，《槍破黎明》的開發者“DC男本尊”早已接到過好遊快爆平台的多次反饋。赫鳳齊聲稱擁有《槍破黎明》的版權，要求下架他的遊戲。

後來遊戲因為其他原因關服，對方又似乎忘了之前自己那個版本的託詞，掏出了一份破綻百出的手寫協議，聲稱拿到了授權要求再次上架遊戲。

據TapTap平台的相關負責人介紹，這位赫鳳齊從2021年起，開始活躍在TapTap、好遊快爆和4399盒子等國內遊戲平台上。

在此之前，他則是流竄在B站視頻的評論區裏，專挑個人開發者下手騙取版權。《槍破黎明》的開發者就是從2020年被他給盯上，斷斷續續地碰瓷騷擾了兩年。

説是騙取版權，但赫鳳齊其實一直都沒得手過。更準確地説，以他使出的這些手段，其實很難得手。

在幾個平台眼裏，這個人雖然是很會挑下手對象的“怪盜”，卻又是一個不懂變通、不懂法律、還不懂遊戲的“笨賊”。

好遊快爆平台的負責人介紹説，赫鳳齊以版權方身份要求遊戲下架時通常都不打招呼，開口第一句話就直接把冒領的假資質丟到他們臉上。但因為赫鳳齊這個名字早就被他們拉進了黑名單，對於他的要求，平台方面自然也不予理會。

這個騙子在TapTap的待遇也基本一致，不管是TapTap的商務還是運營，都認識這個堅持了多年的“頭號碰瓷犯”。收到他的投訴後，平台會走流程給開發者發送一封郵件，但同時也會直接告訴開發者對方的騙子身份，讓他們不用擔心。

不知道是為了讓自己編造的“合同”更有法律效力還是什麼其他原因，這個人總是堅持以赫鳳齊的名字出來行騙，而根據其他身份證件的佐證，這極有可能就是他的真名。

就算他被平台封號後再註冊新號，使用的也明顯是他親戚長輩的證件。這也是為什麼他的馬甲ID一直在變，但幾家平台總能第一時間認出他。

但他的“法律意識”也就到底為止了。在他偽造的“協議”裏，往往不需要太多法律知識就能一眼識破：甲乙雙方的簽名明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以公司名義的時候沒有公章，以個人名義的時候沒有手印。碰瓷了兩年，他從來沒從失敗中吸取過教訓，哪怕換隻手簽名都不肯。

根據TapTap負責人的統計，這兩年下來雖然他碰瓷的人多，但其實並沒有開發者承受實際損失。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可同時也成了各方都拿他沒辦法的原因。

3

在被赫鳳齊搶注了軟著後，坤叔第一時間拿着手頭的遊戲資料去到了當地公證處。工作人員聽了他的情況後，告訴他公證一份材料需要上千塊錢，建議他先找個律師諮詢一下。

律師則告訴他，這個案子的案情很明白，但對方拿出的授權協議明顯不具備法律效力，對方也沒有因此有任何獲利，就算勝訴也基本沒有收益——這明顯是件費力不討好的虧本買賣。

後來聽説冒用簽名可以立案，坤叔又跑去當地的派出所諮詢了民警。同樣是因為協議不具法律效力、涉案金額幾乎為零的原因，不能立案的話警察們也愛莫能助。

大部分被碰瓷的開發者面對赫鳳齊時，處境都和坤叔一樣，想打又打不着，想趕又趕不走，只能任由這隻蒼蠅在耳邊飛來飛去。

對於平台來説，赫鳳齊同樣是枚時刻都在膈應人的肉中刺。但平台方這時候能做的事同樣有限，畢竟赫鳳齊也沒有實際上直接損害他們的利益，除了一遍遍封掉他的號，就只能不斷髮通告提醒開發者注意這號騙子。

TapTap的負責人還告訴我，他們的法務部其實曾經討論評估過處理這個碰瓷怪盜的方法，打算聯繫幾個受害開發者共同起訴他。但最後還是考慮到沒有人實際受損，所有受害者加到一起依然湊不夠立案金額，就算起訴成功，對方也不會吃到太大的教訓。按照對方似乎需要醫生介入治療的奇怪腦回路，很可能消停不了多久。

而在整個事件裏讓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是，儘管這個赫鳳齊什麼沒賺到，但他碰瓷的一系列行為並非不需要付出成本。

除了到處撞騙的時間成本，他付出的財力成本其實不算少。例如他搶在坤叔前面申請軟著的加急流程，就要花上千元的真金白銀才能拿到。但軟件著作權申請其實是可以重名的，所以坤叔就算晚上幾天拿到軟著，它的效力也是一樣的。對方的搶注除了噁心人之外毫無用處，自己甚至都沒法收回成本。

但對於坤叔來説，這幾天下來，他製作遊戲的步子被迫停了下來。從剛開始盛怒時的“一定要讓對方付出點代價”，慢慢在有力沒處使的空揮拳下，變成了“也沒什麼辦法啊”。

接下來，坤叔打算再做個視頻、分享一下怎麼規避相關風險後，就把這件事揭過去。和對方不一樣，他還有生活要繼續，還有遊戲要做——帶着“沒辦法”往前走，已是他和其它被騷擾的開發者能找到的唯一解決方案。